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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花明柳暗孤雛現 石破天驚怪客來(1)


  辛隱農又羞又憤,但這時他亦已不堪再戰,只有默默無言,扶著齊天樂回去。

  這時已是黃昏時分,夕陽如血,曹錦兒這邊連敗幾場,人人心情沮喪,江南在唐經天身邊,悄聲說道:「金大俠要是再不出來,這回可真的糟糕了!」唐經天也在暗暗奇怪,心中想道:「剛才暗中指點冰娥的那個人若是金世遺,他應該早已現身,難道金世遺真的死了?」

  金光大師站起身來,緩緩說道:「孟施主,老衲剛才承蒙施主賜了一掌,現在再來領教你的絕世神功!」並不見他怎樣奔跑作勢,但僅僅是說了這幾句話,他便已到了場心。

  金光大師與痛禪上人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,並駕齊名,幾十年來,從未與人交手,一出場,當真是非同小可,登時全場的目光,都集中在他的身上,心情都似繃緊了的弓弦,要知痛禪上人在此場比武開始的時候,與孟神通擊掌立約,已經略顯下風,要是金光大師在這場敗給孟神通的話,即算痛禪上人最後出場,多半也是抵敵不住,所以這一場金光大師與孟神通的決鬥,不但與中原武林的顏面攸關,而且也是生死存亡的一戰!

  孟神通道:「大師武林碩望,孟某承蒙賜教,實感榮寵。功夫若有不到之處,還望指點。」右掌劃了半道圓弧,緩緩推出,到「指點」這兩字出口,突然掌勢加劇,疾若雷霆,他說話極為客氣,這一掌卻絕不留情,他立心要試試金光大師的功力,用的是剛柔並濟的般若神功,比剛才對付辛、齊二人時,純用陽剛之力的金剛掌,還要勝過幾分。

  金光大師兀立如山,待他掌到,左掌也同樣的劃了半道圓弧,看似毫不著力的輕輕一推,孟神通卻似風中的樹枝似的,顫抖了幾下,接連退出三步。峨嵋派一眾弟子,歡聲雷動。

  要知金光大師年紀在七旬開外,他自幼出家,勤修峨嵋的正宗內家心法,六十多年的功力之所聚,豈比尋常?孟神通雖得了喬北溟的半部武功秘笈,究竟還不過三年,論到內功的純正深厚,終是金光大師稍勝一籌。

  但采聲未絕,孟神通的第二掌又已擊來,金光大師見出手帶著勁風,只道是最剛猛的金剛掌力,仍然用拂雲手對付,比前更加了一分內力,雙掌一觸,孟神通那股剛猛的力道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,閃電之間,便轉化為挾著第九重修羅陰煞功的掌力,從純陽轉為純陰,掌心冰冷得難以形容,那股陰煞之氣也就在這瞬息之間,侵入了金光大師體內。

  練到孟神通這樣境界的金剛般若掌力和修羅陰煞功,在武林中已經是絕無僅有的人物,更厲害的是他竟然能夠將這兩種性質截然不同的武功,在一刹那間突然轉換,所以饒是金光大師那等深湛的功力,也禁不住心頭一震,雖然他立即運用護體神功,將體中的寒毒發散,但亦已元氣受傷。

  金光大師退後三步,腳跟未穩,陰煞呼嘯,寒潮蝕骨,孟神通第二掌又已打來,金光大師雙眉一豎,沉聲說道:「孟施主苦苦相迫,老衲這幾根枯骨就拼著付給你吧!」雙掌相交,聲如郁雷,突然間只見兩人都僵立當場,有如兩尊石像!

  原來金光大師這時已抱著自我犧牲的決心,他接了孟神通一掌之後,自知以他的功力,來對付孟神通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,最多可以硬接三掌,到了第四掌,就沒有把握防禦,到第五掌就必然要受重傷,以他那樣的身份,只能力戰而死,絕不能向孟神通低頭認輸,因此就在他硬接孟神通第二掌之時,便把畢生功力都運到掌上,他勤修苦練了六十多年的太清氣功,非同小可,孟神通但覺對方的掌心生出一股極為強烈的吸力,急切之間,竟然擺脫不開!

  孟神通心頭一凜,卻淡淡說道:「大師言重了,是大師迫得孟某要請你成全了!」武林中所謂請對方「成全」就是將性命交付給對方的意思,但孟神通這兩句話乃是反話,意思是說金光大師迫得他要以性命相拼,那麼結局只有強存弱亡,他若輸了,死而無怨,他若贏了,也決不饒金光大師的性命。

  各派的武學大師聞得此言,都禁不住心頭大震,只見金光大師的頭頂上冒出熱騰騰的白氣,孟神通的臉色漸漸由青變紫,由紫變黑,那是他的修羅陰煞功已經發揮到最強的威力的徵象!痛禪上人、辛隱農、唐經天等看得出來,金光大師的頭上白氣越來越濃,那即是說他體內的純陽之氣,越來消耗越甚,看此情形,金光大師實是敗象已露。

  原來金光大師的太清氣功雖然已練到世上無雙的地步,若然只拼內力,孟神通不是他的對手,但孟神通的修羅功卻是最歹毒的邪派功夫,古往今來,除了三百年前的喬北溟一人而外,還沒有第二個人練到第九重的,陰煞之氣,源源侵入金光大師體內,金光大師的三十六道大穴,都被這股陰煞之氣強力打開,所以金光大師既要運功防禦陰煞之氣,又要抵擋孟神通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,此消彼長,自是相形見絀,險象環生!

  孟神通雖然占了上風,心中卻也是暗暗叫苦,金光大師功力的深厚,超出了他的估計,他使出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,過了將近一盞茶的時刻,雖然感到金光大師的內力漸漸減弱,但仍未到枯竭的地步,掌心也仍然是一片溫暖。孟神通恐懼的不是不能打敗金光大師,而是在擊斃金光大師之後,若然再與痛禪上人交手,他就完全沒有取勝的把握了。金光大師運用太清氣功與孟神通硬拚,抱的也正是這個主意:犧牲自己,削弱孟神通修羅陰煞功的威力,好讓痛禪上人得以成功。

  再過一會,金光大師頭頂上空的白氣越來越濃,兩人的身形,就像被濃霧所籠罩一般,太陽已然落山,暮色四合,目力稍差的已經看得不大清楚,但所有在場的人,卻是越來越感到呼吸緊張,眼睛不敢稍瞬,簡直連一根針跌到地下都聽得見響。

  就在這極度的寂靜中,忽聽得江南「咦」的一聲叫了出來,唐經天隨著他的目光看去,只見就在他們身旁的亂草叢中,有幾朵不知名字的野花正在徐徐開放,花瓣紅白相間,豔麗非凡,一陣風吹過,迭來了非常奇怪的香氣,竟似帶有淡淡的血腥氣味,但又令人感到懶洋洋的有說不出的舒服!

  江南這麼一叫,其他的人也都注意起來,只見遠遠近近,樹木底下,野草叢中,竟然有無數這樣奇怪的花朵開放,一眼望去,就像在地上湧起一片紅霞,與天上的晚霞互相輝映,更顯得十分刺目!

  一般的花朵都是日間開放的,黃昏之後才盛開的可說是非常之少有,何況是這樣怪異的花朵,而且是漫山遍野的盛開!這等奇怪的現象,登時令得雙方的數百高手,都感到蹊蹺,目瞪口呆,對金光大師與孟神通生死決鬥的注意力都移開了。

  陳天宇忽地叫道:「不好,這是魔鬼花!」唐經天道:「不錯,是阿修羅花,各位請趕快屏息呼吸,閉了穴道!」原來在喜馬拉雅山上有一種花叫做阿修羅花,這種花所放出的香氣能夠令人筋酥骨軟,最先被印度的苦行僧發現,梵文中「阿修羅」是惡魔之意,所以他將這種花取名為「阿修羅花」。當年尼泊爾的國師將年羹堯的兒子從拉薩獄中劫去,就是用這「魔鬼花」令看守者昏迷的;四年前的春天芝娜潛入陳天宇家中,也曾用過魔鬼花令幽萍昏迷,然後在她的心胸插入毒箭。所以唐、陳二人,嗅到這種異香之後,就立刻斷定必是魔鬼花無疑。但他們雖然可以斷定這是魔鬼花,心中仍是大惑不解!

  要知喜馬拉雅山頂乃是世界上最寒冷的地方,這種花之所以被命名為「魔鬼花」,除了它的香氣能令人筋酥骨軟,失掉抵抗力之外,還因為它只能在最寒冷的喜馬拉雅山頂方能生長,但現在是陽春三月,邙山的積雪都早已溶化了,而這種魔鬼花卻竟然在這黃昏時分,頃刻間開遍山坡,豈非咄咄怪事!

  唐、陳二人這時已沒有餘暇思索,這種魔鬼花在剛剛開放的時候,香氣最為濃烈,而且又是漫山遍野的盛開,比之當年尼泊爾那個國師只用一朵枯萎了的魔鬼花,自是不可同日而語,連唐經天吸了這種香氣,都覺得有點心神恍惚,其他的人更是如醉如癡。

  唐經天心道:「這必定是孟神通作怪!」但放眼看去,他的黨羽,也都似飲醉了酒一般,金日磾罵道:「曹錦兒,你弄甚玄虛?」揮動他那閃閃發光的怪棒,便從人叢之中奔出,唐經天驚奇更甚,既然孟神通那方的人也受到傷害,難道另有一個第三者在暗中搗鬼?這人能令魔鬼花在邙山盛開,豈非比孟神通更要神通廣大?

  心念方動,忽聽得孟神通那方的淩霄子叫道:「金老弟,提防暗算!」就在這瞬息間,一團白影倏地從金日磾頭頂掠過,金日磾怪棒一揮,還未看清楚是什麼東西,虎口已似被鐵釘刺裂,疼得他大叫一聲,雷電棒脫手飛去!原來從他頭頂掠過的那個人穿著釘鞋,他的雷電棒未曾打出,便給來人踢中!

  唐經天大吃一驚,心道:「哪裡來的這個女子,只憑她這份輕功,便不在我的姨媽之下!」姬曉風淩空飛起,揚手便是三枚喂毒的喪門釘,那女子身法快到難以形容,連姬曉風那等卓絕的輕功,迫切間也追她不上,三枚喪門釘射到她的背心,也不知她用的是什麼邪門功夫,只聽得啪啪啪三聲,三枚喪門釘都反射回來,插入了一棵老松的樹幹。

  除了極少數的幾個武學大師之外,其他的人只看見兩團白影在空中追逐,轉眼間便到場心,場中孟神通與金光大師仍然像兩尊石像一般,動也不動,對外界所發生的種種奇異現象,竟似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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