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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吞舟巨浪兼天湧 裂石熔岩卷地焚(3)


  金世遺順著水勢,破浪前進,終於抓到了厲勝男,將她舉出水面,厲勝男吸了口氣,喘息說道:「我不行了,你自己逃命吧!」金世遺道,「胡說,咱們生則同生,死則同死!你抱著我的脖子,抓緊我的肩膊!」厲勝男本來已放棄了逃生的希望,這時被金世遺一頓斥駡,登時心中酣暢,便似一股暖流流過她的全身,再度鼓起了求生的勇氣。

  海水漸漸發熱,寒流和暖流一撞,發生極急烈的激流,金世遺也把持不住,被激流一沖,隨著波浪拋起拋落,但覺有如騰雲駕霧一般,金世遺深湛的內功這時顯出了威力,雖是被狂濤駭浪拋得頭暈目眩,但仍然可以支援!激流以驚人的速度,將他卷到大海的中心,根本不必他費力氣劃水,他只是要保持鎮定和平衡,提著口氣,不讓自己沉下去。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忽地又看見太陽了,原來已離開了蛇島幾十裡,火山爆發所產生的灰塵煙霧到了這裡已經稀薄了。金世遺眼睛一亮,忽然發現一條大船在大海中心打著圈圈,似乎就要沉沒的樣子,船上的人叫聲不久已聽得見了。

  金世遺精神陡振,隨著激流,迫近了那條船,定睛一看,只見船上有兩個魁梧的身影,正在卸下風帆,這兩個人正是孟神通和滅法和尚!金世遺追上的正是他自己這條船。原來孟神通雖然懂得駕船,但卻應付不了這樣險惡的波濤,這時他們正陷入激流的漩渦中心,他們使盡技能掌舵劃槳,船卻老是旋轉不停,無法脫出漩渦,眼看就要被卷沒海底!

  金世遺無暇思索,迅即就被激流沖到了船邊,滅法和尚驟然發現是他,吃了一驚,喝道,「金世遺,你這小子還未死呀!」提起禪杖,向他戳下,金世遺一手抓著杖頭,一手攀著船舷,大喝道:「讓我來助你們脫險,不然我死了你也要陪我死!」孟神通一把奪過滅法和尚的禪杖,叫道:「讓他們上船!」將禪杖一拉,先拉起了金世遺,接著再拉起了厲勝男。

  金世遺掌住了舵,大聲命令道:「你們兩個劃槳,聽我的指揮!」滅法和尚氣呼呼的瞪著他,忽聽得「嘩啦」一聲,一個巨浪又打上了船頭,孟神通慌不迭地拿起了槳,滅法和尚失了主意,也跟著他做了。金世遺看也不看他們,只是全神注視漩渦的方向,大聲吆喝道:「向左,向右,向右!用力向後劃,好!用千斤墜的功夫定著左邊的船身,好!」過了一盞茶的時刻,船順著激流的方向轉了幾個圈圈,終於脫出漩渦的中心,孟神通松了口氣,但風浪還是很大,金世遺仍然全神貫注,一點不放鬆的指揮他們,再過了大約半個時辰,風浪漸漸平靜下來,暫時脫出了險境了。金世遺凝眸一望,在蒼茫的暮色之中,還隱約可以看見蛇島上兀立的山峰,一片黯淡的紅光,籠罩著遠方的蛇島。金世遺在傷心之中也感到了快慰,蛇島雖然難免火山之劫,但卻並沒有像他師父預言的那樣化成飛灰。

  金世遺放下了舵,說道:「現在是順著水流的方向,可以不必費力,讓它自己漂流了。」這時他才得餘暇去照顧厲勝男,只見厲勝男盤膝坐在他的身邊,像個落湯雞一樣,臉色蒼白,金世遺道:「你怎麼啦!」厲勝男道:「好得多了,氣力也漸漸恢復了,就是渴得難受!」金世遺道:「好,咱們找水喝去。」

  忽聽得滅法和尚一聲冷笑,抓起了那根禪杖,金世遺喝道:「你想怎樣?」滅法和尚道:「金世遺你好神氣,你還以為你是這條船的主人麼?」金世遺道:「我當然是!」滅法和尚陰沉沉地冷笑道:「請你去做龍宮的主人吧!」舉起禪杖便要打下,金世遺冷笑道:「你以為風浪就過了嗎?我跳下海未必淹死,你們這五個人呀,哈,海裡的大魚正等著你們做點心呢!」滅法和尚的禪杖停在空中,不敢打下,孟神通乾笑一聲,做好做歹地拉開了滅法和尚,說道:「現在這個時候,還記著過去的仇恨做什麼?咱們大家同舟共濟,同舟共濟!金世遺你給我們掌舵,我就讓你們留在船上。」金世遺冷笑道:「這條船本來就是我的,我可不領你的盛情!」

  孟神通道:「領也罷,不領也罷,總之咱們都要彼此依靠了。」金世遺心想:「我可不必依靠你們。」只是若在這條船上動起武來,卻確實是對他不利,厲勝男叫道:「世遺,不要上他們的當!這老魔頭比海裡的鯊魚還可怕!」孟神通哈哈笑道:「厲姑娘,你還要向我報仇嗎?」厲勝男道:「除非你現在把我打死,否則這個仇日後總要報的!」孟神通笑道:「很好,那就留到日後算吧。在這船上一天,咱們彼此都拋開舊恨!」金世遺哈哈笑道:「孟神通,你這話倒說得很爽快,好,君子一言,快馬一鞭,就是這樣。滅法和尚,你在船頭看守,勝男,咱們到裡面找水喝去。」

  滅法和尚滿腔怒氣,但他也被這場風浪嚇怕了,而且孟神通已與金世遺妥協,他又怎敢不依,只好服從金世遺的命令,留在船頭看守。

  孟神通領著金世遺走進船艙,哈哈笑道:「你們的老朋友來啦!」只見那三個魔頭橫七豎八地躺在艙中,個個面青唇白,身邊嘔出了一大堆穢物。原來這三個魔頭都是從西藏來的,在此之前,根本連大海都未見過,怎經得起這場風浪?所以人人都好似大病了一場。

  那三個魔頭張開眼睛,驟然見著金世遺站在他們的面前,不由得大吃一驚,昆侖散人叫道:「老孟,你這是什麼意思?你要的是哪些朋友?」後猶未了,桑青娘也大叫一聲,掙扎著跳了起來,向厲勝男猛地撲去,喊道:「還我姐姐的命來!」厲勝男道:「你姐姐自己跌進熔岩漿裡,關我什麼事?」正想招架,只聽得「撲通」一聲,桑青娘自己站立不穩,再度跌倒。金世遺道:「勝男,我記得後艙的藥箱裡還有一些暈船的藥,是我以前給你準備的,拿一些分給他們。」

  孟神通拍了一下手掌,喊道:「大家都不要吵,聽我一言。我已與金世遺說好了,在這船上一天,大家都不必重提舊怨,你們幾位的意思怎樣?」這時,那三個魔頭稍稍清醒,一想目前的形勢,除了孟神通懂得駕船之外,其他的人對水性都是一竅不通,確是需要金世遺的説明,想到此點,三個魔頭面面相覷,做聲不得。

  孟神通道:「三位若不反對,就這樣辦了。」雲靈子忽道:「要我們不記舊怨那也可以,請你叫金世遺把那卷圖畫拿出來!」孟神通道:「什麼圖畫?」雲靈子道:「指示喬北溟藏寶之秘的圖畫,本來是藏靈上人的,現在在金世遺手中。」孟神通知道喬北溟的故事,也約略知道有這麼一張圖畫,如今聽得他們證實在金世遺手中,登時貪心大起,問金世遺道:「你現在要這幅畫也沒用了,交出來吧!」

  金世遺天生傲骨,哪肯受人威脅,冷笑一聲,正要拒絕,厲勝男剛剛走了兩步,要到後艙去取藥品,聽得此言,忽地站住,也是連連冷笑,笑得比金世遺更響亮。孟神通道:「你們笑什麼?」厲勝男道:「畫圖在我身上,在這樣大風大浪之中,你以為還能保全嗎?」孟神通道:「掏出來看!」厲勝男果然掏出一卷濕漉漉的東西,擲給他們道,「好吧,要就拿去!」那卷東西丟在船板上,登時變了一個紙團,雲靈子手指一黏,叫道:「糟了,壞了!」孟神通道:「壞了也要看!」燃起火石一烘,畫紙黏成一片,孟神通小心翼翼地揭開,墨蹟已淡得極難辨認,很隱約還可以看到畫上有個巨人的影子,張弓搭箭,對著火山。孟神通道:「是這個嗎?」雲靈子道:「似乎不錯。原畫我們也未見過。」厲勝男冷笑道:「難道我預知今日之事故意假造一幅來騙你們嗎?」

  金世遺大為奇怪,那張圖畫實是在這條船上,他在蛇島的時候,因為要進火窟工作,恐防畫圖燒毀,因此偷偷地放在後艙一個裝雜物的箱子裡,連厲勝男也未告訴,這時忽見厲勝男將一卷圖畫擲了出來,心中想道:「勝男哪裡來的這張圖畫?難道是她探到了我的秘密,從雜物箱子偷出來的麼?」

  那張圖畫濕成一團,烘乾之後畫紙黏成一片,孟神通攤在船板上,雖是小心翼翼地攤開,亦已抓爛了好幾次,加以墨蹟模糊,除了巨人和火山的影子隱約可見之外,其餘部分已不能辨認。孟神通發了脾氣,將畫圖抓得稀爛,團成一團,摔入海中,冷冷說道:「這張畫一點用處也沒有,好在還有一個有用的人在這裡。」轉過身對金世遺道:「你準備將這條船駛到什麼地方?」金世遺道:「當然駛回大陸去啊!」孟神通道:「你一定知道喬北溟住過的那個荒島,你指點方向,大家合力將船駛到那個海島去。」金世遺道:「你倒打得如意算盤,要我給你們找尋喬北溟的武功秘笈!」孟神通冷笑道:「若不是你對我有這點用處,我留你們在船上做什麼?你放心,我也不會虧待你的,找到了秘笈,同船的人個個有份,我讓你們都抄一份副本。」

  金世遺「哼」了一聲,未曾說話,厲勝男忽地搶著說道:「君子一言,」孟神通立即接著說:「快馬一鞭!難道我還會騙你們兩個小輩不成?」厲勝男道:「好,世遺哥哥,你對我說過,你知道那個海島的所在的,看在我的份上,請你把船駛去吧!喬北溟的武功秘笈本來應是我家之物,能夠將它取回,雖然要給別人分享,總勝於沒有的好!」孟神通哈哈笑道:「到底是厲姑娘識理明白!」金世遺發覺厲勝男眼光有異,心中一動,便道:「好,看在厲姑娘的份上,我答應將船駛到那個火山島去!厲姑娘,你取藥品的時候,順便把羅盤取出來。」昆侖散人吃了一驚,道:「那個島上也有火山?」金世遺道:「噴火已經多年了,不會燒死你的。」

  過了一會,厲勝男從後艙走出,叫道:「糟糕,糟糕!」金世遺道:「怎麼,藥品沒有嗎?」厲勝男道:「藥品和羅盤都在,可是卻一滴水都沒有!」原來他們並沒有預料到今日要開船,所以未曾儲備淡水,現在才想起來。

  聽了她這麼一說,人人更覺焦渴難堪,金世遺道:「先給他們服下治暈船的寧神藥吧。」雲靈子他們望著厲勝男手中的藥片,不敢伸手去接,孟神通道:「我也有點暈船,給我一片!」他先吃了,過了一會,哈哈笑道:「不錯,果然好了一些!」那三個魔頭見孟神通敢服,也跟著他取了藥片吞下。孟神通是早就料准金、厲二人不敢害他的,而且他內功深厚,縱使是毒藥也要不了他的性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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