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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六


  谷之華心頭納悶,想道:「金世遺是個聰明人,他見我這樣問他,料想是聽出了我不願與他一起出海,故此悶悶不樂。呀,你也不替我想想,雖說武林中人,男女之間,不必太拘禮法,但孤男寡女,又豈可以同舟共宿,不避嫌疑?」

  豈知金世遺乃是想到了厲勝男與他約會,他早已答應了與厲勝男一同出海,去探索喬北溟的武學秘藏,如何又可以再邀谷之華同去?縱然谷之華不介意,但厲勝男的這一份秘密,卻是他答應過決不洩漏的,可以想像得到,她絕對不會容許自己再帶一個陌生的姑娘與她一齊出海。

  金世遺雖然素性疏狂,卻並不是個莽撞之人。你道他何以未經考慮,剛才又邀約了谷之華?要知情之為物,奇妙無比,金世遺對谷之華已是暗暗傾心,談得投機,兩難分捨,在深感到對方柔情脈脈之際,縱是天大的事情也會忘掉,哪裏還記得厲勝男?

  可是話一出口,厲勝男又像他的影子一樣,突然在陽光之下顯露出來,叫他懊悔也來不及了。谷之華尚未清楚他的往事,怎知他有如此複雜的心情?

  金世遺一口氣喝了六七碗酒,黯然說道:「你不去也罷,也許我會另約別的人去。」

  谷之華道:「探索這種絕世的武功之秘,豈可隨便約人?你是怕那個海島當真有什麼怪異的物事麼?」

  心中正在百般考慮,剛剛得了一個主意,只待金世遺再邀約她,她便可能答應各乘一舟,結伴同行。但見金世遺的神色似是苦惱之極,低下頭又喝了一大碗酒,說道:「我並不怕那神秘的海島,我是怕,怕……」

  谷之華道:「怕什麼?」

  金世遺突然衝口說道:「我是怕我自己。」

  這話奇怪之極,谷之華笑道:「你是和我打什麼禪機嗎?」

  金世遺端起大碗,道聲:「喝酒!」

  骨嘟嘟的又將一碗白乾喝盡,谷之華笑道:「我不是早說過我不喝麼?」

  看了金世遺一眼,柔聲又道:「你也少喝點吧!」

  金世遺但覺滿懷鬱悶,難以排遣,故意將宋人辛棄疾的一首戒酒詞改了幾字,高聲唱道:「杯汝前來,老子今朝,放蕩形骸!甚長年抱渴,咽如焦釜,於今喜醉,氣似奔雷!漫說劉伶,古今達者,醉後何妨死便埋!……」

  谷之華道:「大哥,你醉了!」

  金世遺道:「酒逢知己千杯少,這幾斤白乾何醉得了我?店小二,再打三斤!」

  谷之華道:「金大哥,聽我的話,別喝了吧!」

  金世遺醉眼朦朧,抬起頭來,正好大路那邊有一行人過來,金世遺一眼望去,心頭一跳:「這兩個人不就是鍾展和武定球?」

  看清楚了果然是他們,金世遺忽地拍案而起,哈哈笑道:「踏破鐵鞋無覓處,得來全不費功夫。原來你這兩個小子就在這兒!谷姑娘,你等等我,我回來再喝!」

  谷之華忙道:「金大哥,你不可鬧事!」

  金世遺道:「我要問這兩個小子一樁事情,你別管我,我決不會胡鬧便是!」

  原來武、鍾二人也是到邙山參加盛會來的,和他同行的那三個人,一個叫盧道璘,一個叫林笙,是邙山派曹仁父和路民瞻的弟子,剛才程浩點名之時,向曹錦兒報告,說是有兩個同門通知要來,而因事尚未來的便是他們。還有一人則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,名叫丘元甲,是少林監寺百拙上人的高足。武、鍾二人在路上遇見他們,得知今日是獨臂神尼逝世的五十週年,想起師門的交情,便與他們同來參加盛會。

  這一行人正自談得高興,猛聽得一聲喝道:「你這兩個小子給我站住!」

  武定球抬頭一看,陡然間見到金世遺攔在路中,這一驚非同小可,鍾展比較鎮定,急忙拔劍出鞘,沉聲喝道:「這條路又不是你的,你為可不讓我們過去?」

  金世遺笑道:「你這兩個小子苦頭還沒有吃夠麼?在我面前居然還敢拿刀動劍?來,來,來!我問你們一樁事情,說清楚了就讓你們過去。」

  武定球驚魂稍定,恃著人多,大怒罵道:「邙山之下,豈容得你橫行霸道?你讓不讓開?」

  他鄭重說出「邙山之下」這四個字,實是意欲挑起同行的公憤,那兩個邙山派弟子果然大為不平,但他們不知金世遺是什麼人,也不知道他與武、鍾之間有什麼過節,姑且退過一旁,暫時忍住,聽清楚了再說。

  金世遺大笑道:「邙山之下又待如何?我有事情問你,你敢不說,我打斷你的兩條腿,叫你爬上邙山。」

  路民瞻的弟子林笙忍不住,說道:「閣下,你是哪條線上的朋友?有什麼話要問,請說便是,何必如此兇橫?」

  金世遺雙眼一翻,道:「我的名字,你還是不知道為妙。我有事情問他們,誰叫他們不說,便先罵我橫行霸道?你先編派我的不是,我便真個霸道,看你又待如何?」

  金世遺說話之時,口沫橫飛,酒氣熏人,林笙退後一步,心道:「這廝敢情是喝醉了,前來胡鬧。」便道:「鍾大哥,你且聽他要問什麼?在這邙山腳下,小弟忝為地主,斷不會袖手旁觀,令你們有所麻煩便是。」

  鍾展較為沉著,急忙用眼色止住武定球,上前問道:「金先生有何事見教?」

  他在唐曉瀾門下受過多年的熏陶,而且念及在孟家莊惡戰之時,金世遺曾暗助過他,故此說話很是客氣。金世遺道:「好,你比這個姓武的小子懂事一些,我就問你,李沁梅呢?她到哪裏去了?為什麼不與你們同來?」

  鍾展道:「嗯,原來你是要問我師妹嗎?她,她,……」

  金世遺道:「她怎麼樣?」

  鍾展道:「我,我不知道。」

  金世遺道:「看你的樣子還比較老實,卻在我的面前裝假!沁梅她在孟家莊脫險之後,不是到新安鎮找你們嗎?難道沒有見著?」

  心想:「若不是鍾展說假話,那就是厲勝男說假話了。」

  大鬧孟家莊之後,厲勝男曾用李沁梅的名義,騙金世遺到太行山的金雞峰頂相會,金世遺質問她時,她才說出李沁梅是她故意引開,指引她去與師兄相會的,故此金世遺一見鍾展與武定球,忍不住要向他們追問。

  厲勝男倒沒有說假話,李沁梅得到她的指引,果然找到了武、鍾二人,鍾展本來要將金世遺的消息告訴她的,是武定球恨金世遺不過,故意捏造消息,說是金世遺已被孟神通的「修羅陰煞功」所傷,看情形旦夕不保,只怕早已死了。武定球是想斷絕了李沁梅的希望,想她回轉天山,李沁梅信以為真,傷心之極,但她得不到確實的消息,卻怎也不肯死心,反而立即離開了師兄,又去追查金世遺的下落,鍾展勸她不轉,追又追不上她,事後唯有將武定球埋怨一通。

  可是在金世遺的面前,鍾展怎肯將實情說出,金世遺見他吞吞吐吐,越發起疑,喝道:「你這小子原來也是假老實,李沁梅在哪兒,你說不說?」

  武定球仗著有邙山派的人壯膽,冷笑說道:「金世遺,李沁梅是你什麼人?你要苦苦追問她的下落?」

  金世遺大怒,正要發作,只聽得武定球又冷冷說道:「告訴你吧,李沁梅早已是我小師叔的未婚妻子,不用你關心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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