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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九


  ▼第十一回 兇僧辣手圖翻案 俠女青霜護掌門

  曹錦兒怔了一怔,驀地雙眉倒豎,怒聲罵道:「呂師叔當年寬大為懷,只誅首惡,沒問你助紂為虐之罪,你今日竟還有顏面到她的墳前搗亂!」

  那老和尚冷笑道:「我今日此來,正是要了結當年的這樁公案!老實告訴你吧,我師父當年慘遭殺戮,我今日非給他報仇雪恨不可。我豈只『搗亂』,我還要掘呂四娘的墳墓,毀她的棺材,將她的骨頭燒灰,然後整頓邙山門戶!」

  原來這老和尚名喚滅法上人,正是了因的徒弟,獨臂神尼的門下,本來共有八人,以了因為首,除了呂四娘因為是獨臂神尼的關門弟子之外,其他六人:曹仁父、李源、周潯、白泰官、路民瞻、甘鳳池,他們的武功都是了因代師傳授,後來因為了因大逆不道,叛師叛國,呂四娘奉了師父的金牌遺命,會合同門,在獨臂神尼墓前,將了因殺死,其時了因已收有兩個徒弟,呂四娘因為他們的惡跡並未昭彰,雖然也隨著了因做過一些惡事,但可說是迫於師命,不敢不從;呂四娘念在同是邙山一脈,既然殺了了因,就不再追究他們了。不過經過同門公決,了因這一支人,從此被清洗出邙山派外。

  了因這兩個徒弟從此也就不敢再在江湖上出頭露面,大約過了十年光景,了因的大徒弟早死,二徒弟出家為僧,自己取名為滅法和尚,他為人深沉之極,幾十年來勤修武功,只因他畏懼呂四娘,所以在呂四娘生前,也不敢貿然發難。曹錦兒雖然知道有這一個人,但他既然銷聲匿跡,曹錦兒也就幾乎忘記他了。想不到他在獨臂神尼逝世的五十週年,竟然帶了兩個徒弟,突然在邙山出現!

  江南七俠之中,除了呂四娘之外,其餘六俠的武功,既然都是了因所授,滅法和尚繼承了因的武學,也就身兼六個支派的所長,剛才他用「沾衣十八跌」的功夫,跌翻兩個邙山派的弟子不過是小試其技而已。

  滅法和尚表朗自己的身份之後,立即大剌剌地問道:「曹錦兒,你這個掌門人的位子是誰給你立的?」

  曹錦兒大怒說道:「你憑什麼身份敢來問我?」

  滅法和尚道:「我師父是獨臂神尼的首徒,我是他碩果僅存的弟子,排起長幼尊卑之序,幾時輪得到你?即算我謙讓不為,你們推舉掌門,也該先向我請示!」

  翼仲牟冷冷說道:「滅法和尚,你早已不是邙山派的弟子。我曹師姐接任本派掌門,乃是呂師叔生前指定,如何輪到你管?」

  滅法和尚冷笑道:「當年呂四娘以本門最幼的師妹身份,犯上作亂,誅戮掌門師兄,排斥我們這一支人,我今日正是要把這件案子翻過來,她的措施,我根本就不承認。所以今日掌門人的位子,非重新推定不可!」

  翼仲牟斥道:「了因叛師投敵,當年本派清理門戶,明正其罪,將其誅戮,武林同道,無一異議,鐵案如山,豈容更改?你不念本派前輩對你赦免之恩,竟敢到此胡作非為,我邙山派豈能饒你?」

  滅法和尚冷笑道:「翼仲牟,你如今身為邙山派一個大宗的宗主,(按:江南七俠分為七支,各為一宗;其中又以甘鳳池、白泰官兩支人最盛,稱為邙山派下面的兩個大宗。)又是江南丐幫的幫主,在武林中也算得有點名氣了,飲水思源,你對我的師父應該如何感恩戴德?你可知道,你師父甘鳳池的武功也是我師父傳授的嗎?你今日竟敢直呼我師父的名字,只憑這一點,我就先不饒你!還有你曹錦兒,當年你以晚兩輩的身份,也跟著呂四娘叛上作亂,今日又僭位掌門,更不可恕!如今我有兩條路由你選擇,第一條是你與我單打獨鬥,只要你接我的十招,我就承認你是邙山派的掌門;第二條是你向我叩頭謝罪,另選掌門,另外還要為我師父建墓立碑,披麻戴孝,好了結當年那樁公案!」

  曹錦兒氣得七竅生煙,不待滅法和尚說完,便即舉起龍頭枴杖向他打去,翼仲牟提起鑌鐵枴杖,給師姐押陣。滅法和尚哈哈一笑,身軀一側,避開曹錦兒打來的枴杖,不先還手,卻向著翼仲牟喝道:「咄,我師父這根禪杖你還不還給我麼?」

  原來翼仲牟所使的這根鑌鐵寶拐,乃是甘鳳池當年在了因身死之後,將了因的禪杖在邙山石壁之中拔出,改成鐵拐,傳給他的大弟子呂青的,呂青因此得了個「鐵拐仙」的稱號,呂青死後,這根鐵拐又傳給他的師弟翼仲牟,故而滅法和尚有此一言。

  滅法和尚聲到人到,但見他一個「盤龍繞步」,閃過了曹錦兒的一拐,立即便搶到了翼仲牟的跟前。翼仲牟一招「雷電交轟」,鐵拐舞起了一道圓圈,隱隱帶著風雷之聲,向滅法和尚的光頭擊下,滅法和尚喝聲:「來得好!」

  挺肩一接,「蓬」的一聲,擊個正著,翼仲牟忽覺那根鐵拐向旁一滑,心中一凜,說時遲,那時快,滅法和尚早已一掌斫來,掌勢飄忽之極,以翼仲牟那樣的武功,竟也不知他打向哪個部位,剛剛要使「鐵板橋」的功夫閃避,滅法和尚已抓著了杖頭,向前一送,翼仲牟驀覺一股大力撞來,本來以他的武功而論,雖然不是滅法和尚的對手,最少也可抵敵個二三十招,只因他在前幾天受了孟神通修羅陰煞功所傷,雖得天山碧靈丹調治,元氣仍未恢復,被滅法和尚順著他後仰之勢一送,翼仲牟登時跌翻,鐵拐也給他劈手奪去。可是翼仲牟在跌下之時,也還了他的一掌,掃中他的手腕。

  滅法和尚手腕一縮一伸,翼仲牟跌出了一丈開外,滅法和尚將那根鐵殯枴杖拿在手中,哈哈笑道:「翼仲牟,本門沾衣十八跌的武功,你還得苦練勤修!」

  一個轉身,曹錦兒的第三招「五丁開山」剛剛使出,滅法和尚手腕一抬,雙拐相交,但聽得金鐵交鳴之聲,震耳欲聾,曹錦兒虎口酸麻,不敢硬接,杖頭一顫,回杖一戳,竟然用粗重的枴杖使出判官筆的招數,剎那之間,連點滅法和尚的七處大穴,可是滅法和尚繼承了因的武功,曹錦兒這一招雖然厲害,卻是對他無可奈何,但見他鐵拐一揮,也是一招「五丁開山」,鐵拐點了五下,將曹錦兒的招數盡都化開,反而戳到了曹錦兒胸口的「璇璣穴」。曹錦兒迫得回拐防身,又硬接了他的一杖,這一下的勁道比剛才更猛,曹錦兒踉踉蹌蹌的向後連退三步,滅法和尚如影隨形,跟踪追擊,一拐緊似一拐,將曹錦兒迫得透不過氣來。

  邙山派眾弟子看得驚心動魄,要知曹錦兒是掌門人的身份,親自與敵人動手,眾弟子可不便湧上去助陣。何況滅法和尚聲言要與曹錦兒較量本門的武功,邙山派的弟子若然以多為勝,當著這麼多的武林英傑面前,縱然勝了,也是有傷顏面。

  跟滅法和尚來的那兩個軍官也看得目不轉睛,看到了第五招,滅法和尚已經完全佔了上風,杖影如山,將曹錦兒籠罩得風雨不透,那兩個軍官鬆了口氣,相視而笑。滅法和尚忽地喝道,「你這兩個蠢娃娃,你們到邙山是作什麼來的?還不趕快掘了呂四娘的墳墓!」

  那兩個軍官應聲「遵命!」

  拾起鐵鏟,立即又向呂四娘的墳墓鏟下。

  是可忍孰不可忍!兩個名叫于郊、裘玉的邙山派弟子跑了出來,他們是白泰官的得意弟子,在邙山派現存的第二代弟子中,武功僅次於翼仲牟、曹錦兒、盧道璘、林錦笙四人,如今曹錦兒正在與滅法和尚對敵,翼仲牟受傷不能再戰,盧、林二人這次因事未有參加,他們二人已是邙山派弟子中武功最強的兩個了。那兩個軍官聽得背後金刃劈風之聲,頭也不回,拔出佩劍,反手便迎,另一隻手仍然抓著鐵鏟鏟土。

  白泰官是江南七俠中的「神刀手」,他所傳的刀法以快、狠、多變馳譽武林,于、裘二人乃是他的入室弟子,一上來便展開師門絕技,快刀斬落,但聽叮叮噹噹之聲有如繁弦急奏,竟似有幾十口刀同時斬落一般,快到難以形容。

  可是那兩個軍官竟然頭也不回,就用佩劍反手接刀,施展的也是白家的快刀絕技,劍法刀法本來大有差異,如今他們用佩劍當成短刀來使,雖然一樣是白家的刀法,但因為劍有兩邊鋒刃,斬削的部位,出手的輕重,卻又與短刀不盡相同,于、裘二人不懂得適應,攻得快,敗得也快,斬到第十六刀,便聽得嗤嗤兩聲,兩人的手腕都給劃破了一道口子。

  他們雖然斬了一十六刀,卻不過是晃眼的工夫,曹錦兒在這時間之內,只不過擋了滅法和尚的一招,便見這兩個師弟敗了下來,又驚又怒,險險給滅法和尚的鐵拐打中。滅法和尚哈哈笑道:「你們號稱邙山派的第三代弟子,卻連我的徒弟也打不過,本門武功未免太粗疏了,你還有臉皮做掌門人嗎?」

  要知了因和尚這一支人若然不是給邙山派清洗出去的話,這兩個軍官便應該算是邙山派的第四代弟子,論起輩份,于、裘二人是他們的師叔。雖然白泰官的武藝乃是了因代師所傳,依序類推,了因的徒孫也就等於白泰官的徒弟,但在名義上于、裘二人終是長了一輩,長輩敗給晚輩,在武林中是最失體面的事情。於、裘二人氣得七竅生煙,以他們的功力而論,本來可以贏得那兩個軍官的,只因不適應他們的刀法,致遭敗績,實在感到非常不值,可是他們乃是邙山派中有數的高手,在武林中也是頗有地位的人,他們以師叔的身份敗給師侄,若然不肯認輸,再上去挑戰,那就不僅有失體面,且是跡近無賴了。因此他們雖然怒火沖天,也只得一聲不響。

  就在邙山派的弟子大感躊躇,不知再派誰去之際,那兩個軍官又在呂四娘的墳頭上鏟了幾鏟泥土,翼仲牟大叫「反了,反了!」

  掙扎起來,在他徒弟的手上奪過了一柄鐵尺,便待上前拚命。他剛剛受傷,邙山派的同門豈肯讓他再戰,有幾個人攔著他,另有幾個人跑出去,在這危急關頭,他們迫不得已,只好以多為勝,先制止那兩個人鏟呂四娘的墳再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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