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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七


  曹錦兒面向著墓園後面的來賓,招手說道:「柳大哥,請你過來。」

  一個年約四十的灰衣男子神色沮喪,緩緩走出,谷之華一見,說道:「柳行森,柳大哥,是你嗎?」

  柳行森是谷正朋的徒弟,谷正朋一生只收有這一個弟子,谷正朋沒有兒女,故此將谷之華當作女兒,與柳行森名義上是師徒,實則也如父子一般。谷之華八歲那年,就是柳行森將她送上邙山的。柳行森垂頭說道:「事到如今,也由不得我不說了!」

  曹錦兒卻向翼仲牟問道:「翼師弟,周驥師兄二十年前在山東道上被害,仇人查出了嗎?」

  翼仲牟正在心亂如麻,被師姐一問,怔了一怔,即答道:「查出來了,正是孟神通。前幾天我們才與他大鬥一場,小弟自愧無能,讓他逃了。」但他對孟神通的女兒,卻怎麼也恨不起來。

  曹錦兒道:「周師兄被害之後,你曾邀請了許多武林朋友搜查兇手,有這事麼?」

  翼仲牟道:「不錯,事後我也曾稟告師姐得知。只因師姐當時遠在河南,不及請師姐出來主持。」

  曹錦兒道:「你這件事情做得很對,我不是怪責你這件事情。我只是問你,你還認得這位柳大哥嗎?」

  翼仲牟道:「認得,他是柳行森大哥,當時他是和谷老前輩一同來的。」

  曹錦兒道:「柳大哥,請你說一說當時追查兇手,在途中遇見一件什麼事情?」

  柳行森望了谷之華一眼,說道:「當時各路英雄分頭搜查兇手,我和師父一路,追到了青雲河附近的一處荒野,忽然發現有一個重傷的婦人抱著一個年方週歲的嬰兒,臥在荒野之中,奄奄待斃!」

  聽到這裏,人人都覺心頭沉重。柳行森嘆了一口氣,繼續說道:「我師父動了惻隱之心,將這兩母女救起,帶回家中,那婦人身受重傷,不多幾天便死去了。在她去世之前,我師父也曾問她身世來歷,何以受傷,那婦人只說是被仇家所害,誰是仇家,她卻不肯說出來。身世來歷,更不肯講;只在臨死之前,指著這個孩子,說了一個‘孟’字。意思是說這個孩子姓孟。一說之後,便即嚥氣。我師父起了疑心,檢查她所遺下的衣物,發現有孟神通的獨門暗器冷焰鏢,才知道這婦人是孟神通的妻子。我師父再去查問,不久之後,又打聽到孟神通妻子的死因,原來孟神通和妻子中途遇敵,孟神通殺了幾人,力戰突圍,他的妻子卻受了重傷,與他失散。不過追踪她的那幾個人,也都受了她的冷焰鏢所傷,不敢再追,料想是她打退了敵人之後,亦已力竭筋疲,故此臥在荒野之中奄奄待斃。所以那婦人口中所說的仇家,其實就是搜捕孟神通的一班俠客!」

  柳行森歇了一歇,眼光慢慢的從谷之華身上移開,繼續說道:「我師父知道了她就是孟神通的女兒之後,十分為難。這嬰兒活潑可愛,欲待不要,怎生捨得?師父那時曾嘆了口氣說道:『父母有罪,嬰兒無罪。』就這樣便將她收養下來,孟神通的仇家太多,師父怕這女孩子長大之後,會有麻煩,故此將她的身世隱藏起來,連她自己也不知道。」

  谷之華「哇」的一聲哭了出來,感到恥辱,也感到羞慚。柳行森低聲說道:「師妹,你別怪我。曹老前輩問到,我不能不說出來。有一件事情,你還未知道。半年前我本來要到邙山探你,途中遇到了孟神通的大弟子項鴻,我幾乎喪生在他掌下,幸得曹老前輩解救。她要搜尋所有關於孟神通的線索,我給你隱瞞了二十年的身世秘密,不能不向她說了。」

  眾人一直在凝神靜氣地聽柳行森說話,這時才注意到柳行森的模樣,見他面黃肌瘦,太陽穴旁邊的幾絲黑氣還沒有褪淨,料想他定是受了修羅陰煞功的傷害,大病過後,至今元氣未復。

  曹錦兒緩緩說道:「各位同門在此,柳行森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?谷之華是孟神通的女兒,這事情已無可置疑,她父親是本門的大仇人,我們怎放心得下,讓一個仇人的女兒,混在本門之內?」

  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,看看掌門師姐,又看看谷之華,大家都默不作聲,過了半晌,翼仲牟低聲說道:「呂姑姑收她做徒弟的時候,不知道谷正朋可曾將她身世來歷講明?」

  按照武林規矩,若然呂四娘已經知道了谷之華是本門的仇人,而還肯收她的話,那麼這責任就該由呂四娘來負,除非谷之華本人再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,否則別人無權代呂四娘來清理門戶。

  曹錦兒道:「柳大哥,當時是你將她送上邙山的,請你把當時的情形再說一說。」

  柳行森道:「我師父收了她做養女之後,心中常感不安。江湖上要向孟神通尋仇的人越來越多,我師父想她成為一個名門俠女,好贖她父母的罪愆,想來想去,當今之世,只有呂四娘是足以領袖群倫的女俠,恰巧呂四娘又曾到過我師父家中作客,見過這個女孩子。呂四娘很喜歡她,說她生有慧根。所以待到她八歲那年,我師父便命我特地送上邙山,懇求呂四娘收她為徒。我師父說,若是呂四娘查問起她的來歷,你就直說,我帶她見了呂四娘之後,呂四娘一句話也沒有問,毫不推辭,便將她收下了。我見此情形,怕說出之後,反為弄得不妙。因此呂四娘既然不問,我也就不說了。至於以後我師父曾否向呂四娘提及,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曹錦兒道:「我呂姑姑是飽讀詩書,深明禮義,平生行事,沒有半點瑕疵的一代女俠,若然知道了她是大魔頭孟神通的女兒,豈肯將她收留?想來谷正朋也是不曾對她說過的了。各位同門,即算她不是本門仇人的女兒,咱們就是為了四師叔生前的聲譽,也不能讓一個武林公敵的女兒做她的衣缽傳人,玷污她一生的聲譽!」

  谷之華面上一陣紅一陣青,收了眼淚,說道:「掌門師姐,我自問並沒有做過玷污師父聲譽的事情。」

  曹錦兒道:「現在沒有,焉知將來沒有?你父母是那樣的人,我怎能信得你過?何況你而今已經知道了你的生身之父,他日本門與孟神通算賬之時,你與他有父女之情,我又怎放心得下?現在你並無過錯,只要你繳回劍譜,交還寶劍,並不廢掉你的武功,對你已經是非常寬厚了,你還不服嗎?」

  谷之華道:「我義父曾否對我師父言及,我不知道。可是我師父仙逝之前,卻曾有遺言留下。」

  曹錦兒道:「什麼遺言?」

  谷之華道:「她說孟、孟神通就住在太行山下,她已知道,當時我就問,就問……」

  曹錦兒道:「問什麼?」

  谷之華道:「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是我生身之父,我就問、就問……」

  翼仲牟道:「你就問你師父,為什麼不將孟神通除掉,是也不是?」

  谷之華點了點頭,曹錦兒大聲問道:「你師父怎麼說?」

  谷之華道:「我師父說,本門之中自然有人會與那、那、孟、孟神通算賬,不必你去下手。」

  照禮法習俗,為子女者不能直呼父母之名,所以谷之華在說到「孟神通」的名字時,也顯得有點尷尬,不過她終於直呼其名了。在場的一班江湖俠義道聽來,雖然稍稍有「不自然」的感覺,但人人都是如此想道:「這女子在襁褓之中離開了父親,二十年來她受的是兩湖大俠谷正朋和呂四娘的教養,早已是我輩中人,和孟神通沒有半點關連,也沒有半點相似,其實也不能把她當作孟神通的女兒了。」

  谷之華歇了一歇,繼續說道:「我師父在仙去之前,留下遺言道,將來若有本門中人要找孟神通算賬,你可以將我所寫的三篇『少陽玄功秘訣』交給他們。我師父說,她在十年之前已知道孟神通住在太行山,不過未練成破解修羅陰煞功的本領,所以孟神通不來犯她,她也便暫時不管。後來她用了十年工夫,參悟這少陽玄功,雖然還不能破解修羅陰煞功,但卻可以抵禦修羅陰煞功的那種邪毒之氣。有了內功根底的人,學少陽玄功,影多不過一年半載的工夫便可學成,她說只要本門中有兩三位高手能練成少陽玄功,便可以制服得住孟、孟神通了。這三篇少陽玄功秘訣我已帶來了,現在便交給掌門師姐。」

  翼仲牟很留神地聽谷之華的說話,聽完之後,沉吟半晌,低聲對曹錦兒說道:「聽她所說的師父遺言,似乎呂師叔已知道她是孟神通的女兒,所以不讓她下手,卻叫她將那少陽玄功秘訣交給我們。這樣看來,是否可以稍稍從寬處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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