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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回 蓮出污泥原不染 罪加稚子是何言(2)


  谷之華又大聲說道:「那麼請各位同門評理,是否任從掌門人個人的好惡,便可以隨意將同門驅逐?」一眾同門,面面相覷,大家都覺得曹錦兒的所為太出乎常理之外,翼仲牟低聲說道:「師姐請再考慮,武林中歷代相沿的規矩,除非是犯了傷天害理、十惡不赦的罪行,或者是叛師投敵,那才可以將他逐出門牆。咱們邙山一派,打從祖師創派至今,被逐出門牆的只有了因一人,那時他的罪行是天下鹹知,並由同門公決才執行的。」曹錦兒冷笑道:「仲牟,這些規矩,難道我還不知道嗎?」忽地提高了聲音,面向谷之華道:「你當真要我說出來嗎?我為你著想,還是以不說出來為妙!」

  谷之華大聲說道:「我有什麼過錯,請師姐儘管說出來。若是果然罪有應得,我死而無怨!」

  曹錦兒道:「好,你既然迫我說,我只好說出來了。我先問你,你姓什麼?」谷之華道:「弟子姓谷,名喚之華,剛才不已經稟告了師姐麼?」曹錦兒道:「你父親是誰?」谷之華道:「襄陽穀正朋。」穀正朋是鼎鼎有名的兩湖大俠,到會之人,個個知道,心中想道:「縱許這小姑娘當真犯有什麼過錯,看在父親的面上,也當從寬處理才對。」

  曹錦兒面色一端,利箭般的眼光緊緊盯著谷之華,追著道:「我是問你的生父,谷正朋是你生身之父麼?」谷之華道:「他雖然是我的養父,但我自幼蒙他撫養,便和生身之父一般。」曹錦兒道:「那麼,你本來不是姓穀的了?你原來是姓什麼?」谷之華道:「我問過義父,義父說我姓孟。」曹錦兒突然又提高音問道:「那麼你生身之父是誰?」

  谷之華眼圈一紅,含淚說道:「弟子蒙義父收養之時,尚在繈褓之中,直到如今,還不知道生身之父是誰。」

  曹錦兒冷笑道:「嗯,你倒是個很有天性的孝女。你義父前年去世,他臨死之時,也沒有告訴你麼?」谷之華難受之極,哽咽說道:「我義父也不知道,若然他告訴了我,我還能不去找生身之父麼?」

  曹錦兒淡淡說道:「那麼我告訴你,你的生父就住在太行山下,離此不過三日路程,他的真名字我不知道,江湖上都叫他做孟神通!」

  此言一出,群情聳動。到會之人,誰都知道孟神通是個無惡不作的大魔頭,而且行蹤詭秘,二十年來下落不明,豈知他就住在太行山下,更料不到的是這個谷之華竟然是他的親生兒!

  金世遺一生之中不知經過多少可怕的事情,只有這一次令他驚得呆了,「她,她是孟神通的女兒?她是孟神通的女兒!不,不!這事情我怎也不能相信!」谷之華就站在他的面前,氣度是那麼高貴端莊,他又知道她的心地是那樣善良寬厚,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孟神通的女兒?不但金世遺是如此想,到會諸人也是如此想,看這谷之華的風度神情,哪裡有半絲「邪氣」?其實這也無怪其然,谷之華被兩湖大俠谷正朋養大,又在呂四娘門下經過將近十年的薰陶,她又怎可能帶有半絲邪氣。

  谷之華的面色,「唰」的一下變得慘白如紙,喃喃說道:「我是孟神通的女兒?我是孟神通的女兒?師姐,你,你這話是真的麼?」

  曹錦兒面向著墓園後面的來賓,招手說道:「柳大哥,請你過來。」一個年約四十的灰衣男子神色沮喪,緩緩走出,谷之華一見,說道:「柳行森,柳大哥,是你嗎?」柳行森是穀正朋的徒弟,谷正朋一生只收有這一個弟子,谷正朋沒有兒女,故此將谷之華當作女兒,與柳行森名義上是師徒,實則也如父子一般。谷之華八歲那年,就是柳行森將她送上邙山的。柳行森垂頭說道:「事到如今,也由不得我不說了!」

  曹錦兒卻向翼仲牟問道:「翼師弟,周驥師兄二十年前在山東道上被害,仇人查出了嗎?」翼仲牟正在心亂如麻,被師姐一問,怔了一怔,即答道:「查出來了,正是孟神通。前幾天我們才與他大鬥一場,小弟自愧無能,讓他逃了。」但他對孟神通的女兒,卻怎麼也恨不起來。

  曹錦兒道:「周師兄被害之後,你曾邀請了許多武林朋友搜查兇手,有這事麼?」翼仲牟道:「不錯,事後我也曾稟告師姐得知。只因師姐當時遠在河南,不及請師姐出來主持。」曹錦兒道:「你這件事情做得很對,我不是怪責你這件事情。我只是問你,你還認得這位柳大哥嗎?」翼仲牟道:「認得,他是柳行森大哥,當時他是和谷老前輩一同來的。」

  曹錦兒道:「柳大哥,請你說一說當時追查兇手,在途中遇見一件什麼事情?」柳行森望了谷之華一眼,說道:「當時各路英雄分頭搜查兇手,我和師父一路,追到了青雲河附近的一處荒野,忽然發現有一個重傷的婦人抱著一個年方周歲的嬰兒,臥在荒野之中,奄奄待斃!」

  聽到這裡,人人都覺心頭沉重。柳行森歎了一口氣,繼續說道:「我師父動了惻隱之心,將這兩母女救起,帶回家中,那婦人身受重傷,不多幾天便死去了。在她去世之前,我師父也曾問她身世來歷,何以受傷,那婦人只說是被仇家所害,誰是仇家,她卻不肯說出來。身世來歷,更不肯講;只在臨死之前,指著這個孩子,說了一個「孟」字。意思是說這個孩子姓孟。一說之後,便即咽氣。我師父起了疑心,檢查她所遺下的衣物,發現有孟神通的獨門暗器冷焰鏢,才知道這婦人是孟神通的妻子。我師父再去查問,不久之後,又打聽到孟神通妻子的死因,原來孟神通和妻子中途遇敵,孟神通殺了幾人,力戰突圍,他的妻子卻受了重傷,與他失散。不過追蹤她的那幾個人,也都受了她的冷焰鏢所傷,不敢再追,料想是她打退了敵人之後,亦已力竭筋疲,故此臥在荒野之中奄奄待斃。所以那婦人口中所說的仇家,其實就是搜捕孟神通的一班俠客!」

  柳行森歇了一歇,眼光慢慢的從谷之華身上移開,繼續說道:「我師父知道了她就是孟神通的女兒之後,十分為難。這嬰兒活潑可愛,欲待不要,怎生捨得?師父那時曾歎了口氣說道:『父母有罪,嬰兒無罪。』就這樣便將她收養下來,孟神通的仇家太多,師父怕這女孩子長大之後,會有麻煩,故此將她的身世隱藏起來,連她自己也不知道。」

  谷之華「哇」的一聲哭了出來,感到恥辱,也感到羞慚。柳行森低聲說道:「師妹,你別怪我。曹老前輩問到,我不能不說出來。有一件事情,你還未知道。半年前我本來要到邙山探你,途中遇到了孟神通的大弟子項鴻,我幾乎喪生在他掌下,幸得曹老前輩解救。她要搜尋所有關於孟神通的線索,我給你隱瞞了二十年的身世秘密,不能不向她說了。」眾人一直在凝神靜氣地聽柳行森說話,這時才注意到柳行森的模樣,見他面黃肌瘦,太陽穴旁邊的幾絲黑氣還沒有褪淨,料想他定是受了修羅陰煞功的傷害,大病過後,至今元氣未複。

  曹錦兒緩緩說道:「各位同門在此,柳行森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?谷之華是孟神通的女兒,這事情已無可置疑,她父親是本門的大仇人,我們怎放心得下,讓一個仇人的女兒,混在本門之內?」

  江南七俠的門人弟子,看看掌門師姐,又看看谷之華,大家都默不作聲,過了半晌,翼仲牟低聲說道:「呂姑姑收她做徒弟的時候,不知道穀正朋可曾將她身世來歷講明?」按照武林規矩,若然呂四娘已經知道了谷之華是本門的仇人,而還肯收她的話,那麼這責任就該由呂四娘來負,除非谷之華本人再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過錯,否則別人無權代呂四娘來清理門戶。

  曹錦兒道:「柳大哥,當時是你將她送上邙山的,請你把當時的情形再說一說。」柳行森道:「我師父收了她做養女之後,心中常感不安。江湖上要向孟神通尋仇的人越來越多,我師父想她成為一個名門俠女,好贖她父母的罪愆,想來想去,當今之世,只有呂四娘是足以領袖群倫的女俠,恰巧呂四娘又曾到過我師父家中作客,見過這個女孩子。呂四娘很喜歡她,說她生有慧根。所以待到她八歲那年,我師父便命我特地送上邙山,懇求呂四娘收她為徒。我師父說,若是呂四娘查問起她的來歷,你就直說,我帶她見了呂四娘之後,呂四娘一句話也沒有問,毫不推辭,便將她收下了。我見此情形,怕說出之後,反為弄得不妙。因此呂四娘既然不問,我也就不說了。至於以後我師父曾否向呂四娘提及,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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