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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金世遺伏在假山後面,從窗上的玻璃格子偷窺進去,隱隱約約可以見到三個人影,兩老一少,金世遺聽人說過孟神通的形貌,認得那個身材高大的駝背老人乃是孟神通,料想那個中年漢子大約便是他最親信的大弟子,另外一個老人,卻就不曉得他的身份了。

  金世遺將耳朵貼在假山石上,凝神細聽,江湖高手「伏地聽聲」的本領,可以聽出二三里外人馬行走的聲音,屋內這三個人說話的聲音雖然不高,但只要不是無聲的耳語,金世遺便可聽得清清楚楚。

  只聽得孟神通說道:「昨夜來的那個女子,八成是厲樊山的女兒,目前弄不清楚的是,天山派的女弟子,不知與她有無關係?那枝玉釵也不知是不是她替馮琳的女兒傳遞出去的?」

  金世遺心頭一跳,「馮琳的女兒」這五個字從孟神通口中說出,李沁梅在孟家莊那是無疑的了。金世遺心中想道:「孟神通既然知道了沁梅的來歷,還敢將她囚禁,膽子確是大得可以。」

  只聽得孟神通問他的大徒弟道:「你昨夜前去追踪,可發現拿走玉釵的人麼?」

  那中年漢子道:「沒有,但卻意外的發現了另一個人。」

  孟神通道:「誰?」

  他徒弟道:「是金世遺!」

  孟神通「咦」了一聲,道:「這傢伙居然又在江湖上現身子,難道他還想來找我比試麼?金世遺雖然討厭,好在他與天山派無無淵源,你且說說,是怎樣發現他的?」

  那弟子道:「我追到了新安鎮上,發現兩匹大宛馬,恐怕是天山派的弟子住在裏面,便進去探望!」

  孟神通焦急問道:「究竟是不是天山派的?」

  那弟子道:「那是天山派中的兩個小輩。」

  孟神通「啊」了一聲,說道:「他們拿到了那根玉釵麼?」

  那弟子道:「沒有,玉釵在金世遺手上。崔玖被金世遺擒獲,要迫他說出玉釵的來歷,是弟子見機得早,用毒針將他射殺了。」

  孟神通道:「好,好,金世遺雖然與天山派無甚淵源,給他知道了總是不妙。可是金世遺怎麼會得到那根玉釵,而且又要這樣窮追究竟呢?真是奇怪!」

  那弟子道:「不但如此,他還苦苦的追趕我呢。那兩個天山派的小輩不在房中,後來我在中途與他們相遇,聽得他們一路咒罵金世遺,碰見了我,起初還把我當作金世遺呢!」

  於是把昨晚的遭遇,詳細告訴了師父,孟神通沉吟半晌,道:「原來金世遺也惹了天山派的弟子,咱們可以少擔一點心事了。不過,此事若給他們查出,這人愛管閒事,終須傳到天山派弟子的耳朵中,那就不妙了,所以咱們還是得想個法子對付金世遺才行。」

  金世遺閱歷豐富,將聽到的說話互相參詳,在心中琢磨,當即猜到了幾分來龍去脈。心中想道:「那幪面少女的父親大約是和孟神通有仇,在這幪面少女之前,李沁梅誤闖孟家莊,孟神通認錯了人,將她擒獲。後來李沁梅將頭上的玉釵,不知托什麼人傳出莊去,大約是拿來當作信物,向本門中人求援的。幫她帶走玉釵的人,可能就是那個幪面少女,也可能是另有其人,這點暫時不必管它。拿著玉釵的人看見客店門外的馬,猜到有天山派的弟子在裏面,卻誤送到我的房間。」

  只是還有兩事未明,第一件是:李沁梅為什麼要闖入孟家莊?第二件是孟神通如今既明知道了李沁梅的身份,卻怎的還敢囚禁她呢?

  金世遺正在琢磨,忽聽得另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:「孟師兄,咱們何苦去惹天山派的人,給她賠個罪,早早放掉了她,也省得擔許多心事。」

  這正是金世遺想要知道的原因,豎起耳朵細聽,只聽得孟神通乾笑一聲。說道:「陽師弟,你倒說得容易,莫說以我的身份怎能向一個小輩賠罪;就是放她出去,她母親是個有名的潑辣娘子,也未必便肯放過咱們。而且還有三個大原因,我不能放她出去。」

  被他喚作「陽師弟」的那個老人,似乎有點詫異,說道:「師兄你說,咱們再來參詳。」

  孟神通道:「第一,我不願將隱居的地方洩漏出去,你應知道是因為我除了厲樊山之外,還有很多仇家;第二,我懷疑這個姓李的天山派女弟子和厲樊山的女兒必有關係,極可能就是她替厲家的姑娘先來探聽我的下落;第三,這次捉獲了她,也許不是大禍而是大福。哈哈,你應該猜想得到,這小姑娘對咱們實有大大的好處!」

  那老人道:「怎的是福非禍,小弟還是莫測高深。」

  孟神通道:「你所練的修羅陰煞奇功,練到第幾重了?」

  那老人道:「小弟天資愚魯,遠遠不及師兄的勇猛精進,現在還只練到第五重。」

  金世遺吃了一驚,心中想道:「我師父在生之時,縱談各派武功,曾說過有這麼一種修羅陰煞功,但卻是久已失傳的了。據說這是一種很厲害的邪派武功,最初從印度傳來,後來經過西藏白教喇嘛一位大師的鑽研,更為完備,才正式定名為「修羅陰煞功」。佛教傳說中有九重地獄,這種修羅陰煞功也分為九重境界,若練到第九重之時,厲害無比,用來傷人,便像打入九重地一樣,永世不得超生,這當然是一種比喻,究竟有沒有這樣厲害,卻是無人得知。因為這位白教喇嘛沒有留下傳人,明代中葉以後,武學的典籍中也只是留有這種武功的名字,不曾聽說有人懂得。現在聽孟神通所說,難道他居然懂得這種久已失傳的武功,而且還練到第五重以上?」

  金世遺心念未已,只聽得孟神通說道:「你練到第五重,那暫時還不必擔心,為兄練到了第七重,走火入魔的跡象已經顯露。據我靜中參透,只要練到第八重,本身的定力鎮壓不住,就必然走火入魔,功虧一簣。除非獲得最上乘的正宗內功的心法,或者可以免此災難。」

  他師弟道:「我明白了,敢情師兄是想迫那女子,將天山派的內功心法默寫出來。」

  孟神通哈哈笑道:「你猜得一點不錯。可惜馮琳這個女兒硬得很,我將她餓了三天,她還是半個字也不肯寫。不過,我總有辦法迫她寫出來。只要我將修羅陰煞功練到第九重,哈,哈,我還怕什麼仇家?縱使唐曉瀾夫婦親自到來,我也未必便輸給他!」

  他師弟道:「雖然如此,我還是擔心!」

  孟神通道:「我若得了天山內功心法,立刻將這女子殺掉。咱們再擇地隱居,天山遠在萬里之外,即算唐曉瀾和馮琳找到咱們,那時我的功夫也練成了。」

  金世遺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孟神通之所以囚禁李沁梅,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要獲得天山派的內功心法。所以他怕李沁海那枝玉釵傳到外面,過早洩漏秘密,被天山派高手在他功夫未練成的時候便找上門來。

  孟神通歇了一歇,將一個弟子叫來,吩咐他道:「你將我這白蟒鞭拿去,那女子若還不肯默寫,你早午晚三個時辰,每次打她十鞭。這白蟒鞭打下,她週身奇痛難禁,諒她餓得軟了,多好內功,也經不起三鞭!」

  他師弟驚道:「如此一來,和天山派的仇恨就結定了!」

  孟神通道:「縛虎容易放虎難,事已如斯,別無他法。徒兒,去吧!」

  金世遺又驚又怒,無心再聽下去,一見孟神通的徒弟持鞭走出,立刻悄悄地跟在他後面。

  但見那漢子走到了另一座假山前面,咳了兩聲,低聲喚道:「六師弟,七師弟。」

  聽不到回答,似乎有點詫異,隨即伸出手掌,在假山石上轉了兩轉,那兩塊石頭忽然分開,露出了一道門來。金世遺大喜,想道:「原來他們把沁梅妹妹關在山腹之中,要不是這廝,實是難以發現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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