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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是愛是憎難自釋 為恩為怨未分明(2)


  那少女笑道:「如何?我不是和你開玩笑了吧?」金世遺沉吟不語,半晌說道:「想不到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竟是這般厲害!」那少女道:「這還是因為你的內功深厚,所以沒有當時發作。不過他那修羅陰煞功的陰寒之氣,卻已留在你的體內,你事後雖然運氣驅寒,卻沒有驅除淨盡,那陰寒之氣,向阻力最小的地方鑽去,沉聚足跟,你是不是覺得足跟湧泉穴最為冰冷,這就是了!」金世遺點了點頭。那少女又道:「幸虧是你,若是別人,寒氣攻上心頭,神仙難救。即以翼仲牟而論,他受了孟神通的一掌,雖然連服了兩粒碧靈丹,大約也得大病一場。你功力深厚,寒氣不能上行,侵入你的心房,便下行沉聚你的足跟。你如今已經發覺,以你的功力,每日運功三次,與之相抗,可以使寒氣不至上升,這樣一來,性命或可保全,但最少也要半身不遂,這兩條腿是從此廢了。」金世遺慘笑道:「這樣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?何況每天還要多受折磨!」慘笑變為狂笑,轉身便走。那少女道:「你想做什麼?」金世遺道:「孟神通中了我的毒針,料他也得大病一場,我趁他功力未曾恢復,而我又尚能行走之際,且找他再惡鬥一場,最多是彼此同歸於盡!」

  那少女冷笑道:「你的性命就這樣不值錢麼?只想要孟神通賠你的命便作算了?再說,孟神通有他的門人弟子相護,他的師弟也已練到了第五重,你想與他同歸於盡,只怕也還未必能夠呢!」金世遺心中一動,聽她說得有理,便留下來,想道:「聽她口氣,莫非她能解救?」但以金世遺的脾氣,連李沁梅的恩惠他都不願接受,卻又怎肯開口求她?

  那少女早已看出了金世遺的心意,笑道:「金世遺,我求你一件事!」金世遺道:「我就要半身不遂,還能夠幫你什麼?」那少女道:「我求你幫我復仇。修羅陰煞功我雖然沒有學會,但在當今世上,卻只有我一個人懂得解救。看你神情,你覺得奇怪是不是?你大約想問:你不會這種功夫卻又怎懂得解救?那是因為孟神通只偷走了那三篇練修羅陰煞功的秘笈,解救的方法,卻還留在我的手中。你願不願與我作個交易,我給你解救,你助我復仇?」

  金世遺何等聰明,一聽便知道這少女的心意,心道:「向孟神通報仇,談何容易?也許三年、五年、甚至十年八年也報不了這個仇,我一許下諾言,那就得受她束縛,而且不管我喜不喜歡,都要和她交上朋友了。」但天下除了這姓厲的女子之外,又無人能夠解救,難道自己甘願從此成了廢人。要知死並不難受,半死不活那才是最難受的事情。金世遺轉念想道:「焉知這不是她的一番好意?她怕我不肯接受她的好意,所以才提出這個辦法,說成是她求我的。免得傷了我的顏面?」金世遺猜得不錯,這女子的確是兩樣心思都有,既想縛著金世遺,又怕他不肯接受。

  那女子等了一會,不見回答,笑道:「怎麼樣?我求你你也不願麼?這等交易,咱們彼此都不吃虧,誰也不沾誰的恩惠,豈非最好不過?」金世遺心中歎了口氣,說道:「好吧,你給我解毒,我助你報仇,就這樣定了。」

  那女子道:「你閉上眼睛。」金世遺道:「幹什麼?」那女子道:「我怕你見了害怕。」金世遺大笑道:「我還不知道天下有什麼足以令我害怕的事情!」那女子凝眸一笑,道:「真的?」金世遺心頭一顫,不知怎的,竟然覺得這女子有幾分可怕!那女子莊容說道,「我給你施術,你不但不能害怕,而且還得絕對信任我才行。」金世遺笑道:「我現在是病人,病人當然得聽醫生的話。你儘管施術吧,我不害怕!」那女子取出一把銀針,每枚有兩寸來長,說道:「你不害怕,就瞧著吧。千萬不能運功相抗。」手起針落,一枚銀針插進了他額上的太陽穴,這太陽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,金世遺心念方動,那枚針已深深插入,登時引起一陣劇痛,金世遺咬牙忍住,轉瞬之間,那少女在金世遺十二道死穴都插了一枚銀針,痛了一陣,又是一陣,劇痛接續而來,身上的寒意自然而然的不覺得了。

  劇痛中金世遺想道:「這治法好生奇怪。咦,更奇怪的是為什麼我竟會甘心情願聽她擺佈?」針戳死穴,而金世遺並不死亡,那自是證明療法有效。不過金世遺事先並不知道療法有效,那女子又是邪氣十足,而金世遺卻並不懷疑她有壞念,也確實沒有運功相抗,他這才自己發覺,他原來確是信任這個女子,並不只是口上說說而已。金世遺一生之中,除了極有限的幾個人之外,很少信任別人,而現在卻竟然信任這位女子,這女子又曾不止一次騙過他的,何以會如此信她,任憑她針戳死穴,連金世遺自己也莫名其妙。

  劇痛漸漸減弱,那女子道:「現在你把右腳伸出來。」金世遺又聽她的話,那女子雙手捧著他的腳跟,手指在他湧泉穴輕輕一按。

  這一按下,金世遺登時覺得奇癢無比,痛還好受,癢卻難耐,金世遺不覺笑出聲來,說也奇怪,一笑之後,忽覺全身輕鬆,不但痛苦大減,連氣血也暢通了。那女子格格笑道:「你最少怕有六七天沒洗身了吧,腳板臭哄哄的,虧你還笑呢。」金世遺道:「哪裡,哪裡,我前天還在清溪裡沐浴過來。」金世遺雖然知道這女子乃是說笑,可也覺得不好意思,那女子的手掌又軟又滑,金世遺被她輕輕按摩,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特感覺,心中思如潮湧,甚至連痕癢也不大感覺了,這才忍住了笑聲。過了一會,湧泉穴上有一股熱氣升上,流轉全身,陰寒之氣漸漸散發。

  那女子給他按摩了右腳的湧泉穴後,又依法施為,治好他的左腿。金世遺氣血暢通,兩隻腳跟的冰冷之感登時大減。那女子等了一陣,看到金世遺臉色由白轉紅,便把插在他十二道死穴上的銀針一一拔起,金世遺渾身舒服,但覺軟軟綿綿的,像是大病初愈一般。

  那女子笑道:「功德圓滿了。你餓不餓?我找兩隻野兔烤來給你吃。再說我也還要到山溪去洗手呢,你在這裡待一會兒。」金世遺自己靜坐運功,氣力稍稍恢復,忽然想道:「我若趁這機會逃走,她奈我何?她作弄我也作弄夠了,我何妨也作弄她一次。」但轉念一想:「不可,不可!別的可以開玩笑,她給我醫好了傷,我作弄她,她豈不要疑心我是負義之人?」念頭即起即滅,終於還是留了下來。

  過了好一會,那女子果然打了兩隻野兔回來,生起火堆,把兩隻野兔烤熟,分給金世遺吃,她不停的逗金世遺說話,問金世遺蛇島的風光,說道:「我還未出過海洋,總想有一天能到海上玩玩,你願意給我掌舵麼?」金世遺道:「我自蛇島出來之後,也未曾回去過。好吧,將來我回去的時候,我告訴你,你可以搭我的船。」那女子正色說道:「君子一言,快馬一鞭。到時你可不得瞞著我偷偷地走。」

  金世遺看她淺笑輕顰,忽然想起小時候一個老乞丐說給他聽的一個神話,據說很高很高的山上有個魔鬼,他最喜收買人世的靈魂,你喜歡錢的他便給你金子,你喜歡做官他便助你取得功名,但他卻要你的靈魂。和他簽了賣身契約之後,你的一生便要聽他指使了。金世遺答應了替那女子復仇,不知怎的,便似覺得與她簽了賣身契約似的,竟然想起了這個荒誕的神話。

  那女子凝視金世遺的眼睛,道:「你想什麼?」金世遺心頭一凜,道:「沒什麼呀。」那女子道:「你答應助我復仇,這可不是一句空話,請問你憑什麼可以助我復仇?你自問你的武功能勝過孟神通嗎?」

  金世遺氣往上湧,冷冷說道:「你救了我,我最多加上利息,還你一條性命便是。」那女子格格笑道:「聽你的口氣,你雖然不好意思說出來,卻是承認你的武功不如孟神通了,所以打算拼掉你的性命。」金世遺道:「我助你復仇,最多也不過為你捨命而已,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?」那女子笑道:「當然不滿意。你死不打緊,可是我仍然是報不了仇呀!何況你若是鬥不過孟神通,你縱然失了一條性命,你對我許下的諾言,也仍然沒有做到呀。」金世遺攤開雙手,淡淡說道:「那又有什麼法子?我所有的僅僅是一條賤命!」

  那女子道:「我有法產。到你武功大大勝過了孟神通之時,助我復仇,豈不是易如反掌?」金世遺失聲笑道:「我道你有什麼法子?嗯,我不妨對你實說了吧,我自問若要勝過孟神通,那最少恐怕也得十年。十年之內,我武功縱有長進,大約也只能和他打個平手,不致於被他的修羅陰煞功所傷罷了。」

  那女子笑道:「你現在知道修羅陰煞功的厲害了?依你現在武功的底子,確實得練十年才可以勝過孟神通,而且還得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沒有長進才行,若是他練到了第九重的境界,你就是十年之後,也未必打得贏他。」金世遺大為喪氣,道:「那你又有法子?」那女子道:「只要你聽我的話,我可以令你在三年之內,武功便壓倒孟神通。十年之內,當今之世,無人能與你抗手!不但如此,還可以令你成為古往今來第一位的武學大師!」金世遺心頭一動,猜到了幾分,登時疑心大起,卻故意作出困惑的神氣問道:「你若有如此本領,何需求助於我?」

  那女子挪近他的身邊,兩隻又圓又亮的眼睛正對著他,說道:「我不是和你開玩笑的。這其中自有緣故。」金世遺道:「什麼緣故?」那女子道:「我先要你相信我不是開玩笑的。你試想孟神通的修羅陰煞功,只不過是我家傳秘笈其中的三篇而已,而據我所知,我家傳秘笈所載的武功,乃是根據一位元前輩異人口述紀錄下來的,那位元前輩異人的全部武功,比起我家紀錄下來的,有如大海之比小溪。咱們若找到了那位前輩異人所留下來的武功,縱有一百個孟神通又何足懼?」金世遺道:「那位前輩異人已死了三百年了,你怎樣去找他所留下的武功?你又怎知道他准有武功留下!」

  那女子驚詫非常,跳起來道:「你也知道這件事情?不錯,我所說的前輩異人正是那位死了將近三百年的喬北溟。你知道我是誰嗎?」金世遺道:「正是呀,我和你認識了兩天,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。」那女子道:「我叫厲勝男。我問你的意思不是這個,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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