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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驚悉奇功傳後世 且憑拐劍鬥神魔(1)


  翼仲牟將鐵拐一頓,沉聲說道:「你願現場了結,還是願隨我到丐幫受審?」受審尚可申辯,若是現場了結,那便是雙方各憑武功,決一生死了。

  孟神通哈哈笑道:「好大的口氣,老夫是何等樣人,可隨得你處置的麼?我瞧你是一幫之主的份上,以禮相待,不問你擅自闖入之罪,你卻居然妄自尊大,要處分老夫?你可知道你師兄以前被我所殺,就是因為他對我傲慢不遜之故嗎?」

  翼仲牟怒道:「孟老賊你身負血債,罪該授首,還端什麼身份?你既不願隨我回丐幫受審,那麼我也樂得爽快一些,咱們就在此現場了結!」

  孟神通雙目環掃,冷笑說道:「你們都是來助拳的嗎?你們是願點到為止,還是格殺不論,你們先想清楚了!」「點到為止」便是招式上分出輸贏,便即作數。助拳者若是交情較淺,不顧為朋友賣命,可以在事前托請中間人向敵方言明。不過,像孟神通這樣當場提出,卻是絕無僅有之事,對於江湖上有身份的人物,這乃是一種絕大的侮辱。

  蕭青峰拂塵一展,峭聲說道:「久仰孟老前輩的修羅陰煞功傷人立死,我拼著這幾根骨頭先向你領教吧!」

  鐘展叫道:「且慢」,一躍而出,拔出長劍,指著孟神通道:「你把我師妹囚在什麼地方,先放出來!」孟神通笑道:「原來你是為了另一樁事情來的,誰是你的師妹?」鐘展道:「天山派的女弟子李沁梅,你以為囚禁了她,無人知道嗎?她頭上的玉釵。早已有人拿出來向我們報信了!」

  原來將那根玉釵放在金世遺房中的乃是奪命仙子謝雲真。丐幫高手四處搜尋孟神通的下落,謝雲真首先知道消息,前幾天便到了孟家莊附近打探,孟家莊的莊子中,有丐幫的眼線,知道孟神通囚禁李沁梅之事,設法將李沁梅頭上的玉釵取出,作為憑信,交到謝雲真手上,好讓她聯絡天山派的人來報仇。謝雲真尋覓天山派的弟子,到了那客店之中,恰值金世遺將鐘、武二人引出外面戲弄,謝雲真知道金世遺與李沁梅的關係,遂故意將玉釵放到金世遺房中,實行雙管齊下之策,既把金世遺引到孟家莊,然後再向鐘、武二人說明,一齊聯手。因為金世遺以前也戲弄過謝雲真,謝雲真對他甚為討厭,所以雖然想得到他的暗助,卻不肯現身與他相見,向他請求。

  就這樣,幾方面的人都到了孟家莊,眼看便要展開一場驚天動地的廝殺!

  孟神通暗暗吃驚,他對丐幫還並不怎樣放在心上,但對天山派的人來找他的麻煩,卻不能不有點擔憂害怕,當下想道:「好在這兩個只是天山派的小輩,一不做二不休,且把他們殺了滅口!」他為了保持身份,不便親自出馬,當下便向他的大弟子說道:「項鴻,你給我好好款待客人,天山派的高手是請也請不來的,難得光臨,務必要將他們留下來了。」這幾句話的意思,乃是指示他的弟子下手不必留情,絕不能讓這兩個天山派的弟子生還回去。

  鐘展初次下山,哪懂得這種江湖口吻,聽孟神通說得這樣客氣,怔了一怔,說道:「我們並不是到貴莊來作客人的,請快把我的師妹放出來,我們還要趕回天山去呢!看在你客氣的份上,我們稟明師父之後,也許可以代你求饒,」金世遺在山洞裡幾乎笑出聲來,好不容易忍住,只聽得孟神通的大弟子已是哈哈大笑,搶出場心,說道:「你的師妹要留你作伴兒呢,你要走也走不成了!」鐘展這才聽懂了他的意思,勃然大怒,青鋼劍揚空一閃,一招「龍門鼓浪」立即向項鴻刺去。天山派的劍術冠絕武林,這一招「龍門鼓浪」更是天山劍法「追風劍式」中的精妙殺著,一展出來,但見劍光閃爍,端的有如浪花飛濺,千點萬點直灑下來。項鴻是孟神通的大弟子,已得了他師父的三四成本領,不過因為他的修羅陰煞功只練到第二重,功力尚淺,還不敢空手對敵,當下揮動一把鐵扇,用了一招「扇風反火」,扇風起處,但見劍光流散,雙方都吃了一驚。鐘展心道:「當著這許多前輩面前,我若是連孟神通的弟子也打不過,豈不有損我天山派的威名!」當下抖擻精神,一劍緊似一劍,把追風七十二式的精妙劍招盡數施展出來,居然將項鴻殺得步步後退。

  金世遺在山洞裡向那女子悄悄說道:「孟神通虛有其名,你瞧他最得力的大弟子連一個天山派初出道的小輩也打不過,你何必懼怕於他?」那女子道:「是嗎?只怕你看錯了,你敢和我打個賭麼?」金世遺道:「賭什麼?」那女子道:「我說這個天山派弟子不是項鴻的對手,他若輸了,今後我有冒犯你的事情,不准你向我發氣,以三次為限,你敢賭麼?反過來,他若輸了,我也准你對我冒犯三次,我決不生你的氣。」金世遺心道:「這女子當真邪氣,連提出的賭法也是這麼古怪。」當下說道:「好吧,我賭了。」兩人伸手一握,那女子在他耳邊「咭」的一笑,金世遺心頭一凜,通過山洞的縫隙,定睛看時,果然看出了鐘展有些不妙。

  但見鐘展的劍法,初時有若暴風驟雨,現在卻漸漸軟下來,內行一眼就看出是他力不從心,暗中為敵人所制了。

  金世遺十分奇怪,項鴻所用的鐵扇,合起來時可以打穴,張開來時可以作盾牌,有時還走出五行劍的路子,招數確是甚多變化,武功亦自不俗,但也未見有什麼獨特的手法,而鐘展的天山劍法卻是採集眾妙,超越諸家,奧妙精微,與項鴻相比,可同日而言語,論起內功造詣,鐘展也不見得輸給項鴻,但鐘展卻竟然漸漸為他所制,饒是金世遺這樣的大行家,也看不出其中道理。

  再過些時,但見鐘展的劍招竟被對方的鐵扇封住,越來越是施展不開,金世遺心頭一動,說道:「莫非他也練過什麼修羅陰煞功麼?」那少女笑道:「正是。要不然我怎敢與你打賭。不過,他只練到第二重,比起他的師父那是差得太遠了!」

  原來修羅陰煞功的奧妙,只是對敵之人可以感受得到,外人決計看不出來。還幸項鴻僅僅是練到第二重,未足以致人死命,但雖然如此,鐘展已感到對方那股陰寒的掌力,越來越緊,令他心神大大不寧,劍招發出,竟是不能隨心所欲了。

  蕭青峰見狀不妙,拂塵一擺,便待上前。孟神通哈哈笑道:「蕭老師要指教小徒嗎?」蕭青峰道:「我是來向孟老前輩請教,咱們大人登場,小孩子們可以歇歇了。」孟神通掀須笑道:「天山派的弟子來向我要人,你們來向我尋仇,這本是兩回事。大人有大人的打法,小孩子們有小孩子們的玩耍,你我又何必掃他們的興?好吧,蕭老師既欲賜教,陽師弟,你就去向蕭老師請益吧!」

  孟神通的師弟名叫陽赤符,一向少在江湖走動,不過蕭青峰聽說他是孟神通的師弟,自是不敢輕敵,當下將拂塵往外一甩,拖了半個圓圈,虛抱胸前,施禮說道:「陽老師,請亮兵器。」陽赤符把手一揮,笑道:「老夫不慣使用兵器,蕭老師,你請!」蕭青峰突覺一股暗勁襲來,遍體生寒,吃了一驚,急忙凝聚真氣,護著心頭,不敢說話,拂塵展處,一招「雨絲風片」,立即向敵人當頭罩下!

  蕭青峰這支拂塵,看來似是馬尾,其實卻是精煉的烏金玄絲,堅韌之極,算得是武林一件異寶,這一招使出,千絲萬縷,當頭罩下,而且挾著颯颯風聲,當真便似卷起漫天的雨絲風片。陽赤符贊道:「青城高手,果是不凡!」反腕一揮,陰掌打出,無聲無息,看似軟綿綿的毫不用勁,蕭青峰的塵尾卻忽然間無風自散,隨即便聽得一陣叮叮咚咚的繁音密響。這支拂塵,乃是精煉的烏金玄絲,若然繃緊之後,用手指彈撥,發出這樣音響,自不足為奇,可是陽赤符的手掌,距離少說也在一丈之外,手指根本就沒觸著拂塵,而且毫無掌風激蕩,這就不能不令人駭異了!

  十數招一過,蕭青峰竟然也似鐘展一樣,漸漸為敵人所制,招數竟自施展不開。激戰中陽赤符忽地笑道:「蕭老師,請歇歇吧。」雙掌回環打出,使到了第五重的修羅陰煞奇功,但聽得一陣急促的叮咚疾響,蕭青峰的拂塵飛散,一蓬輕柔若絲的塵尾,便似拉緊了琴弦一般,突然繃斷,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,蕭青峰猛地一個觔鬥倒翻出去,面色慘白,翼仲牟與蕭青峰的妻子吳絳仙見狀大驚,不約而同,一齊搶出。就在這時,那一邊的鐘展也給項鴻迫得連連後退,幾乎給項鴻的鐵扇打中,武定球拔出長劍,急急忙忙上去救援。

  孟神通哈哈大笑道:「你們這些名門正派的高手,卻原來要倚多為勝嗎?」翼仲牟喝道:「與你這般魔頭,講什麼江湖規矩,你要講規矩,把血債還來!」話是說在頭裡,但他仍是顧著丐幫幫主的身份,向吳絳仙道:「蕭嫂子,你照料蕭大哥。」拐杖點地,身子騰空飛起,直奔向孟神通。孟神通笑道:「翼幫主,你單身一人不是我的對手,你既然不要講什麼江湖規矩,那就一起上來吧!」翼仲牟大怒,鐵拐一伸,一招「神龍出海」,向孟神通攔腰疾掃,大聲喝道:「你先吃我一拐!擋得住再說!」

  翼仲牟這一拐來得快極,可是孟神通的身法比他更快,翼仲牟一拐打去,突然不見了孟神通的人影,心頭一震,急忙回拐防身,但覺微風颯然,孟神通那龐大的身軀早已從他的頭頂掠過,翼仲牟急急轉身,只見孟神通已在數丈之外,站在他身前的已換了陽赤符了。

  孟神通笑道:「你們若要群毆,老夫自當奉陪,只是你一人嘛,嘿嘿,老夫可還沒有興致,你還是陪我的師弟玩玩吧。」孟神通並非不想快點制敵人死命,但他知道金世遺還藏匿園中,而且對方還有幾名高手未出,他也不敢過早的便消耗了自己的氣力。

  陽赤符先搶攻勢,翼仲牟只得和他交手,翼仲牟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的得意弟子,武功比蕭青峰高出何止一倍,陽赤符連發三掌,都被翼仲牟暗運內勁化解,陽赤符見他身形紋絲未動,知道是個不容輕視的勁敵,遂把掌力逐漸加緊,將修羅陰煞功從三重加到第五重,他也只不過練到第五重,這已經是使到極限了。

  陽赤符固然不敢大意,翼仲牟亦是心內暗驚,他雖然沒有被敵人的掌力推動,但亦已感到遍體生涼,尤其令他詫異的,他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,敵人竟然還敢欺身遊鬥,而且那陰柔的掌力飄忽無方,翼仲牟的真氣佈滿全身,兀自覺得寒意襲來,呼吸緊張,心跳加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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