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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某水某山迷姓氏 一釵一佩斷知聞(3)


  金世遺大為奇怪,說道:「她真有禮物托你轉交給我?你,你不是開玩笑嗎?」江南道:「我對別人開玩笑,對你從來不開玩笑。」金世遺急忙問道:「這是怎麼回事?」江南道:「藏靈上人身上有一幅古古怪怪的圖畫,剛才我聽得那三個魔頭在外面嘰嘰咕咕的說,說要搶藏靈上人這張畫,他們說的是西藏話,好在我在西藏住過十年,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懂。」歇了一歇,又道:「你想,要不是那位小姐來到,和他們打了一陣,他們早已進了這個山洞,那張畫也早已落在他們的手中了。所以這張畫實在應該算是那位小姐的。她托我轉交給你的禮物,一定是這張畫了。

  金世遺好奇之心大起,推開那塊大石,在藏靈上人屍體的旁邊,果然發現了那張圖畫,金世遺打開來一看,江南嘀嘀咕咕的說道:「你瞧,這怪不怪?一個巨人拿著弓箭射火山,這是什麼意思?這有什麼寶貝?值得那三個魔頭這樣看重?」金世遺忽然「咦」了一聲,久久不語,好像在沉思什麼,江南被他的神氣唬著,不敢再在他耳朵邊嘀咕了。

  原來金世遺一看畫上這個海島,島上的火山,好生熟悉,記起了毒龍尊者帶他到蛇島的時候,航海途中,就曾經過這個海島,那時他還只是幾歲大的孩子,看見會噴火的山,奇怪得很,還曾向毒龍尊者問過呢。毒龍尊者說這是一個無人居住的荒島,就在蛇島的正南方,順風的話,三日可到,不過他卻一再告誡金世遺,將來長大了,也切不可到這有火山的島上去玩,好像那荒島上藏有什麼怪異的事物。

  金世遺從未上過那個海島,其後他從蛇島回到大陸,在海程中也從未見過有火山的海島。如今他對著這幅圖畫,畫中的意思他不明白,畫中的海島,卻是他曾見過的那個海島無疑。金世遺暗自想道:「莫非藏靈上人所說那番話竟是真的,三百年前果然有喬北溟其人,參透了正邪兩派的武功,而最後默默無聞的死在這個荒島上?」他並非覬覦喬北溟的武功,但想到喬北溟所遺留的武功,若然真能夠解除邪派內功所生的隱患,那麼對後世的武學之士,卻是造福不少,思念及此,怦然心動。

  當下將畫卷起,對江南笑道:「這份禮物我收下了,多謝你想得起來,轉交給我。投桃報李,現在我也送你一份禮物。」江南道:「喂,你剛才的話我聽不大清楚,你是不是說要指點我上乘的武功?」金世遺道:「不錯。」江南大喜過望,便要拜他為師,金世遺大笑道:「咱們年紀相差不遠,做朋友談笑無忌,毫無拘束;一做了師徒那還有什麼意思?再說,我現在也還不想收徒弟呢。」江南嘻嘻笑道:「我知道你的心思,你是怕我這個徒弟失了你的面子。好吧,就算你不要我做徒弟,你教了我的武功,我一定用功勤練,不給你丟人便是。」

  金世遺道:「武功的招式不是一朝半日可以學全,而且一招一式來教,也沒有什麼大用。現在我要傳授你的是一些武學上的口訣,你記熟之後,就要看你的悟性了。俗語說一理通,百理融。你若懂得了上乘武學的道理,將來無論學到什麼招式,一出手便可以隨心所欲,制勝克敵。內功方面,你已有了底子,照唐經天所傳授你的天山內功心法,勤自練習,便可有成,這個我不教你了。」

  武學浩瀚無邊,有如大海,金世遺擇最關鍵的訣竅之處,給他講解了幾十條口訣,江南記性甚好,每個口訣,金世遺最多講解兩遍,他便能熟記胸中,並且明白其中道理。最後金世遺又傳授了他一套點穴手法,這樣一來,半日之間,他所得的好處,比過去幾年間一鱗半爪的學,已是勝過多多。

  不說江南這番奇遇,且說楊柳青等了一夜,不見女兒回來,心中大急,生怕她出了什麼意外,天亮之後,到後山尋找,好不容易才在山洞前面找到了女兒,鄒絳霞一見她便叫她不要作聲,弄得她莫名其妙。

  直到中午時分,只聽得金世遺在洞中大笑三聲,與江南攜手而出,楊柳青見江南容光煥發,這才猜到了是金世遺在洞中傳授他的武功。楊柳青想起昨晚那場大禍,乃是金世遺暗中替她消解的,因此,雖然以往與他有些嫌隙,也只好上前道謝。鄒絳霞為了江南的關係,更想請他多住兩天。

  金世遺道:「你真的想留我住?還有幾個大魔頭想找我晦氣,你怕不怕他們到你家中大鬧一場?」楊柳青本來就沒有誠意邀請他,聽了這話,眉頭一皺,正想說得婉轉一些,順便將他送走。金世遺哈哈大笑,朗聲吟道:「劍拐縱橫來複去,昂頭天外自高歌!」展袖一拂,飛身掠起,笑聲未絕,他的背影早已沒入密林叢莽之中。楊柳青道:「真是個怪物。」鄒絳霞道:「不,我看他好像有什麼傷心之事。嗯,他的武功雖然高到極點,卻是孤獨得很。」

  不說楊柳青母女背後的議論,且說金世遺離開了他們,心中頗為鬱悶。他暗助江南成名,也即是間接撮合了他與鄒絳霞的姻緣,對這件事情,他本來十分得意,但想起了自己的孤零身世,飄泊生涯,卻又不禁有些悵惘。不知怎的,那少女的影子一再的在他心頭泛起,金世遺忽地想道:「我師父受過呂四娘的大恩,在武林之中,我最佩服的也只有呂四娘一人。而今我既然知道了她的死訊,豈可不到她的墓前弔祭一番?」其實這是他替自己找尋藉口,固然他尊敬呂四娘,但他要至呂四娘的墳前祭掃,心底裡卻是想見谷之華。

  邙山在河南境內,金世遺離開了山東東平縣,走了將近一月,從山東南部進入河南,渡過了黃河,沿著太行山邊西走,這一日到了一個小鎮,名叫新安,從新安再去,還有三百多裡,便到邙山。

  金世遺來到新安,已是黃昏時分。他本來還想再趕一程,在一家客店的門外,無意中卻忽然發現了兩匹駿馬,頸長腿短,四啼如雪,正是大宛馬種。金世遺頗為奇怪,想道:「這兩匹馬的主人必定是從塞外來的了,我且看看是誰?」於是便進這間客店投宿。

  晚飯過後,金世遺練了一會坐功,待至三更時分,便悄悄起身,到各間客房偷看,看了幾間,房中的客人都沒有什麼可疑,最後到了東面盡頭的一間,金世遺剛剛摸到窗前,忽聽得裡面有人罵道:「金世遺這個怪物,死了倒也乾淨!」金世遺不由得吃了一驚,要知道他的輕功,近年已練到爐火純青之境,自信毫無聲息,黑夜之中,卻竟然給房中的人聽了出來。

  只聽得另一個接著說道:「武老二,你怎麼可以在背地裡亂罵人?」先頭那個聲音說道:「我不罵他還罵誰?你想想看,咱們這場奔波,不就是為了他嗎?你的好事至今未成,也不是為了他嗎,哼,哼,麻煩的就是,不知道他如今到底是死是生?」

  金世遺聽到這裡,方始恍然大悟,原來並不是自己的行蹤給房內的人發覺,而是他們背後談論他。但令他大惑不解的是:聽這兩人的聲音,並非熟識,因何他們要詛咒他死?好像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!

  只聽得那個帶點稚氣的少年聲音說道:「我倒盼望金世遺還活在世上,要不然只怕我的小師妹要傷心一世!」先頭那個聲音說道:「小師叔,別怪我說,我覺得你真是有點傻氣。金世遺若果真死了,死訊確鑿的話,我那小姑姑難道還能守活寡不成?嗯,你可知道你師父也屬意於你,我曾親耳聽得他向沁梅的媽媽提親呢!」

  金世遺驀然聽到「沁梅」的名字,有如觸電,一個活潑嬌戇的少女影子登時浮現心頭,他記起了在峨嵋山上與她初會的情境,想起在塞外的大草原上,曾與她兩母女千里同行,想起在喜馬拉雅山上她的癡情眷戀,雖然金世遺不忍擾亂一個少女的情懷,不敢接受她的柔情蜜意,但他卻感激這一顆純真的少女的心,不管如何,這個少女的影子將令他終生不能忘懷!

  金世遺這時也猜到了屋內這兩個人的身份。那個被喚作「武老二」的人,想必是李沁梅的表親──比她晚一輩的那個武定球。原來馮琳的婆婆乃是天山七劍之一的武瓊瑤,武瓊瑤的哥哥武成化有兩個玄孫,大哥叫武定周,弟弟叫武定球。算起親戚關係,雖然已是相當疏遠,但天山七劍的後人每三五年便有一次聚會,若然未至成年,更是經常見面的,所以武家兄弟和李沁梅自小就很稔熟,他們熟悉她的家事,自然是毫不為奇。

  至於那個聲音帶點稚氣的少年人,則是唐曉瀾所收的唯一弟子,名喚鐘展。當年冰川天女上駝峰,在會見唐曉瀾夫婦之前,曾和他打過一場的。這事情金世遺曾聽冰川天女說過。

  金世遺知道了這兩個人的來歷,心中登時湧起了無數疑團,只聽那個武定球續道:「那一天,我正在院子裡和沁梅練劍,唐大俠走了進來,和她母親談起了金世遺。唐大俠說,金世遺已失蹤多年,他到處托人找尋,都無消息,只怕是凶多吉少的了。接著他就談起沁梅的婚事,哈,你猜他提的是誰?就是你呀!沁梅的媽媽素來爽直,她說她知道女兒的心意,除非確實知道金世遺的死訊,否則恐怕很難勸她移心別向,不過也擔心耽擱女兒的青春,答應問過她女兒之後,再考慮這頭婚事。沁梅和我在院子裡,他們的談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。想來她媽媽也是有意讓她聽到的。當時我覺得她的神色有點奇怪,但還不以為意,想不到她當天晚上,不待她媽媽找她說話,她就私逃下山去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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