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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某水某山迷姓氏 一釵一佩斷知聞(2)


  就在這性命懸於俄頃之際,江南還未曾看個清楚,但覺眼睛一花,那少女已淩空躍起,劍尖在杖頭一點一按,藉著金世遺的那一股猛力,整個身子反彈起來,一個鷂子翻身,倒縱出數丈開外!

  金世遺突然收了鐵拐,哈哈笑道:「不錯,不錯,你果然是呂四娘的弟子!」江南渾身冷汗,呼吸尚自不能平順,這才知道金世遺是有意試她的武功。

  原來金世遺的師父毒龍尊者和呂四娘曾有過一段根深的淵源,他是被呂四娘勸服才改邪歸正的。毒龍尊者對什麼人都不佩服,就只佩服呂四娘,常常和金世遺談及呂四娘的事蹟。因此金世遺很小的時候,腦海裡就深深印下了呂四娘的名字。他見這少女自認是呂四娘的弟子,劍法又十分精妙,心中先自有了好感,可是他從未曾見過呂四娘的劍法家數,不敢斷定這少女使的便是呂四娘的玄女劍法,換言之也就是不敢斷定她便是呂四娘的弟子,不過他卻記得師父和他說過的一招玄女劍法的招數,呂四娘當年初會毒龍尊者之時,曾用過這一招化解毒龍尊者最厲害的殺手,故此毒龍尊者在數十年之後,還是津津樂道。金世遺剛才試那少女的武功,便是要迫她使出這一招來。

  江南探頭出洞,但見金世遺將短劍插入拐中,向那少女緩緩行去,那少女橫劍當胸,注視著金世遺的動靜,似乎還在防備他突襲的樣子。江南暗暗好笑,只見金世遺走到那少女的跟前,問道:「呂四娘就只收你一個弟子麼?」那少女道:「不錯,你問這個幹麼?」金世遺一臉正經,忽地向那少女俯頭作揖,垂手過膝,行起江湖上最尊敬的大禮來!江湖上除了弟子向師父行下跪禮之外,其他的晚輩謁見長輩,最尊敬就是這個禮節了。那少女大吃一驚,急忙閃避,金世遺叫道:「我是拜你的師父,你不可避開,更不可還禮,否則便是對我不起!」拜完之後,忽地嚎啕大哭起來。

  江南心道:「他知道這少女是呂四娘的弟子,賠了禮也就算了,幹嘛要哭得這樣傷心?難道當真是中了邪了?」要想出去勸慰,卻想起金世遺剛才叫他做「老鼠」,心中有氣,一隻腳剛剛跨出又縮了回來。

  那少女被他弄得不知所措,半晌說道:「原來你知道我的師父已坐化了。」金世遺道:「尊師葬在什麼地方?」那少女道:「就在邙山之上,我師祖的墓旁。」金世遺道:「可惜我今生今世,沒緣份見她老人家一面。」那少女眼睛潤濕,她當然知道她師父收服毒龍尊者的事情,暗暗點頭,心中想道:「原來毒龍尊者這個弟子,人人稱他做武林怪物,卻倒是個至情至性之人。」見他哭得傷心,安慰他道:「我師父卻曾見過你兩次,不過你不知道罷了。」

  金世遺道:「在哪兒?」那少女道:「一次是在峨嵋山上,冒老前輩結緣講學的壇前。」金世遺記起那次他正受了妖人洞冥子所傷,逃命下山,不禁面上一紅,問道:「還有一次呢?」那少女道:「還有一次是在喜馬拉雅山上。她看見你想攀登珠穆朗瑪峰,你卻沒有看見她。有這回事嗎?」金世遺平生有過兩次痛心失敗的事,一次是被洞冥子打傷,一次便是攀登珠峰失敗,想不到都給呂四娘看見了。

  那少女道:「我師父很稱讚你的武功。」金世遺又是慚愧,又是歡喜,問道:「她老人家還有什麼關於我的話嗎?」那少女望了金世遺一眼,說道:「沒有什麼了。她只提到一句,希望你把尊師獨創的這一派武功發揚光大起來。」金世遺何等聰明,見這少女的眼光有點奇特,猜想她一定還有什麼話不肯說,若是別人,金世遺一定出言冷峭,或者想方法迫她說出來,可是已經知道了她是呂四娘的弟子,金世遺只好暗暗納悶,不敢胡為。這還是他平生第一次約束自己。

  鄒絳霞悄悄說道:「你這位金大俠真有意思,剛剛和人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場架,如今又有說有笑了。哈,就像你初初見到我的時候一般。」江南道:「是麼?這樣說來,金大俠一定會和她交上朋友了。」鄒絳霞芳心一動,杏臉飛霞,想道:「原來你一見我便想和我交朋友了麼?」這話尚未曾說出,只見金世遺向那少女,又是深深一揖,那少女閃開了半邊身子,笑道:「這又是為何?」

  金世遺道:「那三個魔頭實是要找我的晦氣來的,多謝你替我先擋了一陣。再說,我剛才對你無禮,也還未曾向你賠罪呢。」那少女笑道:「這算得了什麼。你不試我的武功,我也想試你的武功呢。如今我也試出來了,你果然是毒龍尊音的弟子。不但武功,你的性情也與令師一樣。」金世遺失笑道:「你幾時見過我的師父?」那少女道:「我的師父告訴我的。她說令師前半生的脾氣,可說是天下第一怪人,後半世卻漸漸改了。是這樣嗎?」金世遺有點憂鬱,點點頭道:「你說得不錯。」心中想道:「師父碰到了一個懂得他心事的呂四娘,性情才漸漸改變了。我卻沒有他那樣好運氣。」

  那少女道:「你剛才救了我,我也應該謝你。」說罷大大方方的向金世遺襝衽一禮。金世遺哈哈笑道:「我這個人最不喜歡客套,我剛才那兩拜是誠心誠意的,並不望你還禮。」看了那女一眼,又笑道:「不過,我看得出來,你這一拜也是出於誠意的。所以我也不和你客套,坦然受你一禮了。」

  江南看得十分有趣,悄悄笑道:「你看他們互相施禮,倒是相敬如賓呢!」江南從陳天宇那兒學來了好些文縐縐的說話,隨便應用,鄒絳霞「噗嗤」一笑道:「相敬如賓是什麼意思,你知道麼?胡說八道。」江南道:「我有什麼不懂?我對你也是相敬如賓。」鄒絳霞笑得打跌,輕輕地撻了他一下,道:「不懂就快別胡說了。」其實江南是懂得的,他是有意和鄒絳霞開玩笑。

  金世遺道:「你知道了我的名字,我可還沒有知道你的名字呢!」那少女道:「我叫谷之華,幽谷的穀,之乎者也的之,春華秋實的華。」金世遺道:「好,這個名字很好。」那少女一笑道:「你的名字我卻不大喜歡呢!」

  金世遺雙眼一睜,道:「為什麼?」那少女笑道:「金世遺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是說,你今生今世,永遠要給人們遺棄一樣。」金世遺這名字是自己起的,正是這個意思。那少女一笑之後,緩緩說道:「其實人們也並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可怕。」金世遺仰天狂笑,說道:「這話也曾經有好幾個人和我說過了。也罷,也許下半世我會將這個名字改了。」

  那少女笑道:「我們家鄉的習俗,即算過路投宿,碰到人家有初生的嬰兒,是一定要送禮的。」這話突然其來,說得甚怪,金世遺怔了一怔,只聽得那少女緩緩說道:「你今日有了改名這個心願,那便像初生的嬰兒一般,不管如何,從你說這一句話開始,你和以前的金世遺總是有些兩樣了。」這少女話隱禪機、深含哲理,金世遺本有慧根,一點便透,縱聲大笑道:「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再世為人哩。好吧,你說要送我禮物,送些什麼?拿來一看。」

  那少女道:「我是借花獻佛。」金世遺道,「花呢?」那少女道:「我托你的小朋友轉交給你。喂,你叫江南是嗎?請把我的禮物轉交給現在的金世遺。」江南吃了一驚,叫道:「喂,喂!你說什麼?我幾時曾收過你的禮物?」這句話未曾說完,但聽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,那少女已經走了。

  金世遺翹首雲天,悵然凝望,心中不斷念道:「谷之華,谷之華,幽谷有佳人,遺世而獨立。嗯,她的名字和我的名字,聯起來倒很有點意思。」這少女雖然只是和他匆匆一面,卻已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。金世遺覺得她不只是和李沁梅不同,與冰川天女也不同,在此之前,他一直是把冰川天女當做他的第一知己,可是細想起來,冰川天女不過是同情他,憐憫他。這少女呢,卻是把他當作同等的人看待。

  江南噗嗤一笑,金世遺道:「小鬼,你笑什麼?出來!」江南道:「你罵我是老鼠,老鼠要伏在洞中,不出來了。」金世遺笑道:「這就生了氣嗎?你知不知道,武功中便有一種老鼠功,厲害得很呢。好吧,你若生氣,我便陪你做一會老鼠。」鑽入洞中,捉著了江南,說道:「這一招叫做靈貓捕鼠。我要到日頭正中的時候才放你出去。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,突然斜起眼睛,向鄒絳霞翻了一眼。鄒絳霞何等機靈,心中一動,想道:「莫非是金世遺想傳授他什麼功夫。」詐笑說道:「我可不願做老鼠,我可要出去了。」江南想去追她,但被金世遺抓著,哪裡動彈得了。江南苦口苦臉,低聲道:「喂,我確實沒有收到她的禮物,騙你正是老鼠。」

  金世遺失笑道:「小兄弟,我不是向你收禮物來的,我是給你送禮物來的。」江南喜道:「真的?」金世遺道:「你對我很好,我也歡喜你,你比那個酸溜溜的什麼陳公子要好得多。」

  江南想了一想,忽道:「你已經送了我最寶貴的禮物了,還要送什麼給我?我不敢要了,公子說過的,為人不可貪心。」金世遺大笑道:「你倒很肯聽陳天宇的話。我給你的碧靈丹本來是唐經天的,而且,不過是借你的手交給陳天宇罷了,這個不算。我另外有一份比碧靈丹更好的禮物,是專誠送給你的。你想不想學好上乘的武功?」

  金世遺以為江南必定會歡喜得跳起來,哪知江南卻忽然現出一副迷茫的神情,喃喃自語道:「禮物、禮物、禮物……」驀地叫起來道:「哎喲,我想起了,那位小姐真的有一份禮物在這裡,我現在就去拿給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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