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雲海玉弓緣 | 上頁 下頁


  那漢子忽覺體內似有無數小蛇亂咬,痛得他死去活來。當真是拆骨剝皮亦不過如是。原來江南這一手點穴法即是金世遺以前教他的,金世遺的點穴法傳自毒龍尊者,獨創一家,在各派點穴手法之中,最為古怪,也最為厲害,共有七種不同的手法,功效各各不同,江南這一手乃是最易學的一種,學的人不必有深湛的功力,可是卻已叫那漢子禁受不起。

  江南看那漢子在地上滾來滾去,甚為不忍,心道:「這廝倒是條硬漢子,他若不說,我只好將他放了。莫不成我還真會拆他的骨剝他的皮麼?」

  心念方動,忽聽得那漢子叫道:「我願說啦。」

  江南大喜,衝口說道:「真是膿包!」

  說出之後又怕他再硬下去,急忙改口說道:「雖是膿包,能屈能伸,也算個大丈夫!」

  說話前後矛盾。給旁人聽到,定然笑甩牙齒,但那漢子痛得厲害,哪裏還會去取笑他,趕忙說道:「小爹,你快問吧,你問一句,我答一句。」

  江南道:「誰差遣你去請人的?」

  那漢子道:「我們的舵主。」

  江南道:「呸,誰識得你們的舵主?到底姓甚名誰?」

  那漢子道:「郝達三。」

  江南「哦」了一聲道:「原來是泰山派的掌門人,那是山東道上二流的角色!」

  其實江南根本就不知道有一個「泰山派」,更不知道郝達三的武功底細,不過,他以前曾聽得陳天宇與蕭青峰談論,說是武林中派別雖多,卻以少林武當兩派人才最多,聲望最高。其次則是峨嵋、青城兩派,除了這四大派之外,天山派弟子雖然不多,但每一代都有傑出的人物,隱隱然有領袖群倫之概。不過因為天山派僻處西陲,對中原武林的糾紛極少參與,故此天山派可說是獨樹一幟,不在四大宗派之列。

  江南一聽這個泰山派並無名氣,為了表示自己是個熟悉武林情況的大行家,便信口胡謅,罵郝達三是山東道上的二流角色。其實郝達三雖然遠遠不足與少林武當等派的掌門人相比,在山東道上卻的確是個數一數二的人物。

  那漢子見江南如此蔑視他的舵主,當真是氣得七竅生煙,可是被他的點穴法所制,卻是敢怒而不敢言。只聽得江南又問道:「你們邀請了些什麼人?」

  那漢子道:「我們的舵主交遊廣闊,邀請的人多著哩,我也不全都知道。」

  江南道:「就你知道的說。」

  那漢子道:「有白馬杜平、金刀鄧茂、盤龍拐許大猷、震山幫幫主趙鐵漢等等。」

  這些名字,江南一個都未聽過,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全是三四流的角色!」

  那漢子道:「你所問的。我都說了,哎喲,你,你……」

  金世遺教江南的這一手點穴法,被點了穴道之後,時間愈久,便痛得愈為厲害,那漢子禁受不起,額上的汗珠,好像黃豆般大小,一顆顆淌了出來。江南瞧著不忍,說道:「好,最後再問你一件事情,你們與楊家的約會,定在何時?」

  那漢子道:「就在今晚!」

  江南嘻嘻一笑,伸手在他背上一拍,那漢子的痛楚立時消失,可是仍然不能動彈,而且連話也說不出了。原來江南只是將那獨門的點穴法解了,卻另外用一般的點穴手法,點了他的麻穴和啞穴。江南將他擺佈得服服貼貼之後,呲牙咧齒的笑道:「你好好的睡一覺,待我查清楚了你所說的都是實話之後,再回來放你。」

  將他提起,一把拋入草堆,還怕給人發現,再取了一堆乾草,將他蓋得密密實實,這才走了。

  江南一路走一路想道:「好在便是今天晚上,那麼我就為楊柳青母女耽擱一天,也誤不了公子的大事。」

  他可沒有考慮到若是打敗了又怎麼樣,心中所想的只是那個俏皮的小姑娘。傍晚時分,他到了楊家莊外,但見好大的一座莊院,在山坡上依著山勢建築。楊家背出面湖,山巒起伏,湖平如鏡,風景甚佳,江南小道:「怪不得絳霞這小姑娘長得那麼秀氣。」

  山路崎嶇,不便策馬登山,好在江南的坐騎乃是久經訓練的大宛良駒,便即將牠放了。那馬自在湖濱吃草,江南則在暮色蒼茫之中,悄悄的從側面僻靜之處登山,心中想道:「這小妮子一定想不到我會來給她助拳。哈哈,患難之時,始見朋友,我江南本就是一條漢子!」

  想到得意之處,自言自語,幾乎要笑出聲來。

  山崗秀草沒脛,江南正在行走,忽聽得背後有沉重的腳步聲,江南在草堆中一伏,側耳細聽,但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:「三哥,你怎的會著了人家的道兒,被埋到草堆裏面去了?我真不相信那小子居然有這等功夫。」

  江南一聽,似是今日在茶亭上所遇的那個瘦長漢子,便在草堆裏偷偷張望出來,只見來的共三人,一個鐵塔般的大漢走在前頭,剛才被他拷問的那個胖漢走在中間,他的同伴,那個瘦長的漢子走在最後。那胖漢滿面通紅,身上還黏著許多草屑,聽他們所說,原來是那個瘦漢子聽到他在草堆裏的呻吟之聲,將他救出來的。至於那個鐵塔般的漢子,大約是瘦漢請來助拳的。

  那胖漢給他的同伴嘲笑,甚是尷尬,半晌說道:「你別看輕了那個小子,那小子是身懷絕技,點穴功夫的神妙,世上只怕再找不到第二個人!」

  他將江南的武功大大誇張,用意不外替自己解窘。江南一聽可樂開了,心道:「這傢伙還算識貨,我剛才實是不該將他那樣折磨。」

  那瘦漢道:「這麼說,你竟是心服口服了?」

  那胖漢道:「技不如人,豈容不服?據我看呀,不但你我不是他的對手,就是咱們的幫主出手,也未必準贏!他口氣好大,說咱們的幫主也不過是二流角色呢!」

  那鐵塔般的漢子乃是震山幫的幫主趙鐵漢,他和泰山幫主郝達三是最好的朋友,聽得勃然火起,「哼」了一聲道:「那小子問你邀請什麼人,你提到我的名字沒有?」

  那胖漢道:「第一個就提你老,他說……呀,我可不敢轉述。」

  趙鐵漢道:「大約是在罵我吧?是他罵的,與你無關,說吧!」

  那胖道:「罵倒沒有罵,不過他說你們都僅不過是三四流的角色!」

  趙鐵漢大怒道:「哼,我若遇見了他,拆他的骨,剝他的皮!」

  忽聽得草叢中有人「咭」的一笑,原來江南聽得那胖漢對他大捧特捧,終於忍耐不住,從心底裏笑出來。那胖漢叫道:「呀,就是這個小子!」

  趙鐵漢大喝道:「好,我且看你是幾流角色?」

  別看他身體魁梧,跳躍卻是甚為靈活,聲到人到,呼的一聲,便向江南痛擊,江南一個轉身繞步,反手一點,嘻嘻笑道:「你怕不怕我世上無雙的點穴功夫?」

  笑到一半,便已笑不出來。原來趙鐵漢的外家功夫在北五省數一數二,拳似鐵鎚,掌如利斧,那容得江南近身,江南點不中他的穴道,反而給他的掌緣削了一下,痛得有如刀割。那漢子看得陰陽怪氣的笑個不停,那胖漢道:「人家的絕技還未出呢,你看人家能夠和趙幫主拚到三十招,這點能耐,就比你強!」

  江南的武功其實與趙鐵漢相去頗遠,不過,唐經天、金世遺、陳天宇等人,都曾零零碎碎的指點過他一些功夫,雖然不能整套的運用出來,但他所學的都是上乘武功,一鱗半爪,已足以駭人耳目。趙鐵漢初初和他交手,未知他的深淺,又聽得郝幫主的手下人說得他的點穴法那末神奇,心中方有點懼意,但恐為他所敗,落不下臺。故此在開頭的十餘廿招,還真不敢和江南搶攻,只仗著剛猛的掌力來防備江南欺身偷襲。

  待到三十招過後,趙鐵漢已試出江南的功力,大為奇怪,心中想道:「這小子的功力只配做我的徒弟,但他那精奇的手法,卻比我的師父還強,這是什麼道理?」

  這時他已自知立於不敗之地,但也還有點忌憚江南那些古怪而又每招不同的武功,待到再過了三十招,但見江南來來去去都是那麼幾手,不禁啞然失笑,想道:「敢情這小子是從各處偷學來的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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