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俠骨丹心 | 上頁 下頁
一〇八


  可是彭、田、魏三人也都是江湖上的一流腳色,雖然冷得皮膚起慄,也還禁受得起,近不了身,依然苦纏不退。

  曹家的家丁插不進手,遠遠的圍住他們。彭巨嶸喝道:「放箭射那姓陳的小子!」陳光照跟在金逐流的背後,極力支撐,搖搖欲墜,已是有點支撐不住,跟不上金逐流的腳步。曹家的家丁有數十名之多,亂箭齊發,都是向著陳光照急射。彭巨嶸等人在三丈開外,不怕亂箭誤傷。

  金逐流喝道:「暗箭傷人,算那門子好漢!」彭巨嶸冷笑道:「誰叫你敬酒不吃吃罰酒。你怕傷了貴友,那就乖乖的把劍給我拋了。我們的弓箭不射手無寸鐵之人。」言下之意,即是要金逐流繳械投降。

  金逐流怒道:「要我扔劍也行,你把人頭來換!」跳將起來,衣袖一揮,蕩開亂箭,人在半空,唰的就是一劍朝著彭巨嶸刺下去。

  彭巨嶸身軀一矮,雙手執著鐵杖的兩頭,鐵杖一舉,接了金逐流的一劍,火星蓬飛之中,彭巨嶸只覺頭皮陣陣酸麻。說時遲,那時快,田峻的籐蛇棒,魏倚的練子鎚雙雙打到,金逐流本來是要想以閃電的手法,一擊成功的,一擊不中,只好趕忙又退回去保護陳光照。

  彭巨嶸嚇出一身冷汗,脫險之後,大怒喝道:「好小子,居然想要我的吃飯傢伙!好,且看是誰活得成誰活不成?」三人首尾照應,逐步推進。金逐流必須全神照顧陳光照,為他撥開亂箭,寒光劍的威力自是施展不開,圈子越縮越小。

  正在萬分吃緊之際,忽聽得一片吆喝之聲:「打狗呀!打狗呀!」轉眼之間,只見一大群叫化子從山上下來,把曹家的家丁反包圍起來了。

  彭巨嶸又驚又怒,喝道:「王舵主,我與你們井水不犯河水,你這是來幹什麼?」王泰笑道:「我們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了麼?叫化子天生就是要打惡狗!除非那隻狗不咬人了,我們才會放他過去!嘿,哩,彭大護院,你懂了麼?你要我們打呢還是不打,現在就只是看你的了!」

  王泰一發話,曹家的家丁嚇得連忙收了弓箭。原來豪門鷹犬,最怕的就是碰上丐幫的人。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,官府的勢力也壓不倒他們。二來叫化子一無所有,衙門裏的公差一向把丐幫弟子比喻作「糞坑裏的石頭」,又臭又硬,又榨不出油水,碰上他們,只有倒楣,決無便宜。

  彭巨嶸面色鐵青,儘管心中氣惱,卻是不敢發作,心想:「這群叫化子難纏得緊,好漢不吃眼前之虧。」於是只好揮手說了一個「走」字,轉眼間一大群豪奴走得乾乾淨淨。叫化子拍掌笑道:「痛快,痛快!狗兒都捲起尾巴逃啦!」

  王泰看了看陳光照的面色,吃驚道:「這位朋友似乎是中了毒?」金逐流道:「正是。客店我們不便回去了,王舵主,這次可是不得不打擾你啦。」王泰道:「我正是來接你們的,可惜還是來遲了一步。」

  叫化子人多做事快,不消片刻,已是斬下柳枝編成擔架,抬起了陳光照就走。王泰道:「金少俠,我和你說幾句話。」金逐流放慢了腳步,王泰走到他的身邊,悄悄說道:「你這位朋友是……」金逐流道:「他名叫陳光照,他的父親你一定知道的,就是……」話未說完,王泰已是連忙問道:「可就是蘇州陳大俠陳天宇的公子麼?」原來王泰見了那把冰魄寒光劍,已是猜到了陳光照的來歷。

  王泰得到證實之後,頓足嘆道:「糟了,糟了!」金逐流道:「怎麼糟了?」王泰道:「你這位朋友是給天魔教下的毒,恐怕活不過十二個時辰,我不知曹家竟收羅有天魔教的人,早知如此,剛才我也不放他們走了。」

  金逐流道:「這麼說,我是來不及將他送回家醫治的了。」王泰道:「當然不能,只有在此地想法。」金逐流道:「我有天山雪蓮炮製的碧靈丹,雖然不是對症解藥,總還可以拖一兩天,在這兩天之內,我設法把解藥取來。」王泰道:「你已經知道下毒的是什麼人麼?」金逐流道:「是一個老婆婆,但她的來歷我還不很清楚。」

  金逐流暗自思量:「這老妖婆多半是躲在曹家。即使不在,我只要捉住了曹家的人,也可以問出她的下落。」

  回到丐幫分舵,金逐流請王泰撥出一間靜室,把陳光照扶進去。金逐流以上乘內功替他推血過宮,可惜陳光照本身的功力配合不上,毒氣不能完全發散出來,但也好了一些。金逐流再讓他服了一顆碧靈丹,陳光照蒼白的臉上漸漸恢復了幾分血色。

  金逐流說道:「陳大哥,不是我好打聽別人私事,但我要找那老妖婆算賬,卻是不能不知道她的來歷。你和你那位霞姑是怎樣結識的?你可知道她的奶娘是天魔教的嗎?」

  陳光照吃了一驚道:「什麼,她的奶娘竟是天魔教的遺孽麼?」

  金逐流道:「王泰看出你是給天魔教下的毒,他見多識廣,二十年前,也是和天魔教打過交道的,想必不會看錯。」

  陳光照道:「我只知道霞姑的奶娘姓賀,我們叫她做賀大媽。在此之前,我還不知道她會武功呢。」

  金逐流道:「天魔教雖是邪教,卻也不是無惡不作的邪教。厲大哥的母親就是當年天魔教的教主,她也早已改邪歸正了。可惜咱們不知厲大哥到了揚州沒有,否則把他找來,一定可以給你解毒。」又說:「天魔教當然並非全是壞人,不過這個老妖婆的手段卻是可鄙可恨!」

  陳光照嘆口氣道:「想不到這賀大媽是天魔教的人,又是如此工於心計,這就怪不得了!」

  金逐流道:「什麼怪不得?」

  陳光照道:「怪不得三年前霞姑要與我斷絕往來,敢情都是為了她這個奶娘的緣故。」

  當下陳光照說出他與霞姑相識的經過,那時陳光照剛剛出道,有一次路過人煙稀少的亂石荒原,碰上幾個賊人尾隨一個少女,不住口地說些不三不四的風言風語,說他們是調戲嗎他們卻又只是動口而不動手,但若說他們是相識的嗎卻又不像。因為那女子甚是端莊,而且一直沒有理睬他們。

  陳光照摸不清那兒個人的路道,不過看他們那副下流的樣子,也是忍不住心中有氣,於是就跑過去干涉,斥責他們不該調戲良家婦女。結果當然是大打一場,那幾個賊人給陳光照殺得頭破血流,大敗而逃,陳光照也中了其中一人的毒鏢。

  陳光照支持不住,顧不得和那女子說話,只能叫她快走。不料那女子忽地將他按住,說道:「你別動,我給你解毒療傷。」她取出一支銀針,手法非常熟練,替陳光照刺了幾處相關的穴道笑道:「這點毒算不了什麼,不用吃藥,我看也可以好了。」陳光照知道有一種針灸療毒的法門,但從沒見過,這一次卻是親身經受了。

  陳光照好生詫異,說道:「你會療毒,想必也會武功,為何你忍受得那些賊人的調戲?」

  那女子道:「我不是怕這幾個小賊,只因他們是六合幫的人,我不想和六合幫結下冤仇。但你既然出了手,我也就顧不了那許多了。說老實話,如果你剛才不出手懲戒他們,等到今晚,我也會用我自己的法子結果他們的。」她沒有說出是什麼「法子」,但陳光照也可以猜想得到,她多半是要暗中下毒,這才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他們。

  陳光照暗暗道了一聲「慚愧」,這才知那女子雖然比他年輕,卻是比他老練得多。

  陳光照講了這件事情之後,說道:「我和霞姑就是這樣相識的。霞姑的性情甚是溫柔,一點也不像邪派中人。我常常覺得奇怪,為何像她這樣一個好女子,卻學得邪惡的使毒功夫,如今我始明白了,敢情她的使毒功夫,就是她的奶娘教的。」

  金逐流道:「你可知道她的家世?」

  陳光照道:「她姓石,自幼父母雙亡。她是奶娘撫養成人的。她有個堂叔名叫石谷風,在黑道上也有點名氣,但在她父母雙亡之後,就很少來往了,金兄,你覺得她的家世如何?是不定有點特別?」

  金逐流笑道:「我的姬伯伯就是一個小偷,我不會看輕綠林出身的。所以我並不覺得她的家世有什麼『特別』。就只怕她說的不盡屬實。」

  陳光照嘆口氣道:「可惜我爹爹的想法和你並不一樣。」

  金逐流道:「伯父不許你和她談婚論娶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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