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俠骨丹心 | 上頁 下頁
一〇六


  李南星道:「他們或許是來山中搜查有沒有逃犯藏匿,或許是為了別事。臥佛寺是著名的佛教聖地之一,清規戒律,卓著聲譽。他們不敢懷疑寺中方丈會收容我這個逃犯。所以只要我不是在寺中公然露面,料想無妨。你們今天發現的這些人既然大半是江湖人物,黑道中的習慣,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停留是不會超過三日的。故此,不論他們是為了何事,三天之內無結果,他們都會走的。」

  陳光照道:「你說得也有理。不過,我們還是要預防萬一,最少這些天我們是應當留在寺中,與僧眾共同擔當風險的了。」

  李南星道:「這個當然。好了,為了我的緣故,累了你一整天,現在你也該睡了。」

  李南星自己卻睡不著覺。原來他敢斷定這些人不是對付臥佛寺,敢斷定他們過了元宵就走,這並非僅是「推測」,而是他確切知道的。早在半年之前,已經有他的對頭人物,約他在今年的元宵之夜,三更時分,在西山秘魔崖相會的了。

  那封約會的書信是他的對頭輾轉托人送到他的手上的,那個對頭人物料他心高氣傲不會不接受這個挑戰。

  李南星這次入京,本來也是要接受這個挑戰的,劫薩福鼎的壽禮,不過是後來碰見了史紅英之後,才生出來的事情。出了這件事情之後,李南星曾經想要改變主意,不赴這個約會,先去救史紅英。他是準備在今日去見了金逐流回來,便即到秘魔崖刻石留書,戲弄那對頭一番,讓他撲一個空,自己則一走了之的。

  但是現在他卻是不能不赴這個約會了。一來因為他的對頭比他預料來得更早,如今已經邀了許多江湖人物藏在山上;二來他受了陳光照與方丈的救護之恩,這件事也應該由他個人了結,免得連累於他有恩之人。李南星打定了這個主意,故此並沒有向陳光照吐露。

  第二天寺中上山采藥的和尚,並沒發現那些人的蹤跡。也不知他們是走了還是藏匿起來。不過既然沒有人到寺中尋事,一眾僧徒大都放了幾分心事了。

  元宵那日,日間也是平安無事。到了晚上寺中雖然不行民間風俗,慶祝元宵,但也要做一堂佛事。陳、李二人是外人。不便參加,一早便睡。

  陳光照擔著心事,閉上了眼睛,卻睡不著覺。約莫二更時分,忽聽得悉索聲響,對面那張床上的李南星似乎正在爬起來。陳光照有點納罕:「三更半夜,他起來做什麼?」

  正要出聲,忽覺一縷幽香,吸入鼻觀,有說不出的舒服,陳光照昏昏忍睡,連忙一咬舌頭。愉偷的摸出一顆藥丸,納入口中,這是用天山雪蓮加上若干配藥所炮製的碧靈丹,能解百毒。

  陳光照倦眼欲眠,心頭還是清醒的,他第一個反應是出乎意外的驚惶,心想:「這小子難道是來臥佛寺臥底的麼?不好,他的武功遠勝於我,若是給他知道我未睡著,只怕我的性命難保!」

  陳光照家學淵源,故此雖然出道不過兩年,也可以算得是個江湖上的行家了。對於江湘上常用的迷香,他也知道一些。吞了碧靈丹之後,他立即就能辨別,這是一種無毒的迷香,但藥性卻比一般江湖上常用的迷香厲害。看來李南星只是要他熟睡不醒,卻無意傷害他。

  陳光照暗自想道:「他的武功遠勝於我,要殺我那是易於反掌。即使不想殺我,只點了我的暈睡穴我也是毫無辦法。他改用這種無毒的迷香,敢情是想瞞著我去幹什麼事情吧?好,我且暫不聲張,看看他到底要幹何事?」

  要知使用無毒的迷香與點暈睡穴所得的效果雖然相同,使用點穴的手段施之于朋友卻是大大的不敬,而且對身體也多少有點損害,故此陳光照據此判斷,可知李南星實是對他並無惡意。

  當下,陳光照假裝熟睡,只見李南星爬了起來,「嚓」的一聲,打燃火石,在桌上取了紙筆,匆匆的寫了幾個字,就悄悄的從窗子跳出去了。

  陳光照跟著起來,亮燈一看,只見李南星寫的是「天明即回,請勿聲張」八個字,看來李南星雖然使了迷香,也還防他未到天明即醒,是以留字交代。

  陳光照吞了碧靈丹,此時已是睡意全消,於是便跟著追出去。這晚是元宵,月光明亮,陳光照站在屋頂,隱隱可見李南星的影子已經出了臥佛寺,沒入了樹林中了。陳光照驀地想起李南星說過的幾句話,他說只要他不是在寺中公然露面,那些人就不會侵犯臥佛寺。想起此事,陳光照心頭一動,對李南星這個詭秘的行動已是猜到了幾分,心想:「莫非他是要去偷會那些人?」

  李南星已然留字請他不要聲張,陳光照想了一想,決定獨自偵察,也就不去告訴方丈了。

  陳光照的母親是冰川天女的侍女,特長輕功,是以陳光照的武功雖然不及李南星,輕功卻差不了多少。他在後面遠遠的跟著李南星,李南星一心赴秘魔崖之約,竟沒發覺後面有人。

  秘魔崖與臥佛寺一在山北,一在山南,相去十餘裡。那一帶亂石如筍,寸草不生,是西山之上最荒涼隱僻的一個地方,平時獵人都不會到的。陳光照見李南星直奔秘魔崖,甚覺奇怪,心裡想道:「他去那裡做什麼?難道那些人就藏在秘魔崖?但他又怎麼知道?」

  李南星腳步突然加快,轉眼之間,已沒入亂石堆中。陳光照心念未已,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已在說道:「厲公子果是信人,依約來了,佩服,佩服!」

  陳光照怔了一怔,心道:「咦,他們怎麼把李南星叫作厲公子?」

  「李」「厲」二字,發音相似,但一個是「去聲」,一個是「入聲」,若用純正的北京話來說,是可以分別出來的。

  李南星朗聲說道:「你們約我到此,意欲何為?」

  那蒼老的聲音道:「真人面前不說假話,厲公子,你在我們面前大可不必隱瞞身份!天魔教祖師厲勝男是不是你的姑婆?」

  厲勝男去世已有二十餘年,但她當年曾經絕頂武功鎮服武林,連天山派的老掌門唐曉瀾都曾敗在她的掌下。是以陳光照聽見這老者說出了李南星的身份,也禁不住吃了一驚,心道:「怪不得他年紀輕輕,本領那麼了得,原來是厲家的人,哎呀,天魔教乃是被消滅了的邪教,倘若這老者所說的他的身份不假,他豈不是出身不正的邪派中人了?」

  李南星道:「是又怎麼樣?不是又怎樣?」

  那老者哈哈笑道:「厲公子不必多疑,我們並無惡意,只是想請你到徂徠山去,重振天魔教的聲威,我們願意擁戴你繼任教主。」

  李南星冷冷說道:「我不想做什麼教主,我也沒工夫上徂徠山。」

  那老者道:「厲公子此言差矣,你的父親是厲祖師唯一的親侄兒,你的母親也曾做過天魔教的教主,難道你就不想重振家聲?」

  李南星道:「我父母早已金盆洗手,退出武林。這天魔教三字再也休提!」

  那老者道:「令尊令堂金盆洗手,你不可以重起爐灶嗎?厲公子,機不可失,有我們這些人擁戴你,何愁大事不成?」

  李南星「哼」了一聲,說道:「你們是些什麼東西?我才不耐煩做你們的頭兒呢!」

  那老者打了個哈哈,說道:「厲公子,你也不要小看人了。你可知道,你的爹娘當年對我,也不敢怠慢分毫麼。」

  李南星道:「不管你是誰,我就是不賣你的帳,你又怎樣?」

  那老者冷笑道:「好狂妄的小子,這麼說,你當真是要不吃請酒吃罰酒了!」

  李南星亢聲說道:「你們是一齊上呢還是車輪戰?隨你劃出道兒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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