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俠骨丹心 | 上頁 下頁 |
四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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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至此處,金逐流滿面通紅。但走了一會,給冷風一吹,腦袋清醒了些,想道:「倘若這位史姑娘當真是李敦的妻子,我當然不該有非份之想。不是妻子,已是情人,我也不該插足其間。可是看她剛才的神態,她對李敦又似乎只是朋友的關心?」 金逐流自思自想,對自己所下的這個「判斷」,自己也不敢斷定是對了還是錯了。心裏不覺又在想道:「不對,不對。這是董十三娘對圓海說的,董十三娘是她哥哥的情婦,她當然會知道他們的秘密,照她的說法,他們已然是情侶無疑了。這難道有假嗎?而且,她能夠把哥哥要送給薩福鼎的明珠偷給李敦,即使只是朋友,這份交情也是很不淺了。金逐流呀金逐流,你切不可以心存雜念了。」 金逐流強自壓抑下自己心中的胡思亂想,繼續行程。可是他雖然勉強抑制了自己,不去再想史紅英了,六合幫的事情,他卻還是在想著的。 六合幫的幫主史白都要給大內總管薩福鼎賀壽,而薩福鼎的壽期就在下月,距今不過一個多月了。金逐流心想:「我奪了六合幫的賀禮,不知史白都還會不會去給薩福鼎拜壽,我倒想去看一看。到了那天,江湖上的敗類也必定有許多人去給薩福鼎祝壽的,趁這個機會,我便認識認識這些敗類豈不正好?對,就這樣辦,趁這個熱鬧很是值得!」 金逐流本來是準備遍遊江南名勝,然後才北上京華的。如今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,當然是不能按照原來的計劃了。他從蘇州北上,遊了鎮江的金山寺,再折而西下,從當塗附近的采石磯渡江。 采石磯是南來名將虞允文大破金兵之處,金逐流選擇此地渡江,正是抱著懷古幽情,想憑弔當年的英雄事蹟,用以消除自己的心中雜念。 金逐流第一次來到長江之濱,放眼一望,只見大江東去,滾滾奔流,默唸蘇東坡的名句:「大江東去,浪淘盡,千古風流人物。故壘西邊,人道是,三國周郎赤壁,亂石穿空,驚濤拍岸,捲起千堆雪。江山如畫,一時多少豪傑。」頓覺胸襟開闊。 金逐流沿著江邊走去,走了許久,找不著渡船。不禁有點奇怪,想道:「現在又不是兵荒馬亂的時候,怎的卻沒有渡船?」忽聽得櫓聲咿啞,一條小船從蘆葦叢中搖出來,船上的梢公問道:「客人可是要渡江麼?」金逐流喜道:「正是。」迫不及待,不等那小舟靠近岸邊,便跳上船去。 金逐流那個紅漆匣子內藏玄鐵,有百多斤重,跳上船去,小船自不免搖晃起來,船頭往下一沉。這梢公是個有經驗的老手,「咦」了一聲,露出詫異的神情,看了金逐流一眼,說道:「客官,你拿的是什麼東西,這樣沉重?」金逐流笑道:「總不會是金銀珠寶就是了。你嫌我帶的東西重,給你加倍的船錢就是。」 梢公哈哈一笑,說道:「這倒無需,我當作是多搭一個人罷啦。渡江一次,一錢銀子,一個人兩個人都是一樣。我怕的只是你帶了貴重的東西,若然失事,我擔當不起。」金逐流道:「今日風平浪靜,我看是不會失事的吧?」那梢公道:「客官有所不知,長江上新近來了一股水寇,時不時有搶掠民船之時。你帶的是什麼東西,可以說給我聽嗎?」 金逐流只怕他不肯渡他過江,笑道:「你不用擔心,出了事我不怨你。我帶的東西強盜搶了也沒有處的,說給你聽你也不知道。」金逐流雖然覺得這個梢公未免有點多事,但也只道他是小心謹慎,並未疑及其他,殊不如這梢公正是欲擒先縱,好讓金逐流放心搭他這條船的。 船到中流,金逐流豪氣盡發,放聲吟道:「雪洗虜塵淨,風約楚雲留。何人為寫悲壯?吹角古城樓。湖海平生豪氣,關塞如今風景,剪燭看吳鉤,剩喜燃犀處,駭浪與天浮。憶當年,周與謝,富春秋,小喬初嫁。香囊未解,勛業故優遊,亦壁磯頭落照,淝水橋邊衰草,渺渺喚人愁。我欲乘風去,擊楫誓中流。」 這是南宋詞人張于湖寫的「水調歌頭」,正是當年他在采石磯戰役之後,寫來歌頌虞允文的。 此詞寫宋軍大捷,「雪洗虜塵靜」之後,凱歌高奏,笑看吳鉤的景象與豪情,詞中把虞允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,淝水殲秦的謝玄,同樣建樹了千秋的勳業。儘管物換星移,滄桑變幻,「磯頭落照」,「橋邊衰草」,古人的英雄事業已成陳跡,但他們以弱勝強的抗敵精神還在鼓舞著今人。詞雄意深,不愧是一首傳誦千古的佳作。 金逐流放歌之後,這才發覺小舟似乎緩慢下來,把眼一看,只是那梢公正在回轉頭來,望著自己,側看耳朵,還似乎是在傾聽的模樣。金逐流笑道:「老梢公,你也懂得這首詞麼?」 梢公笑道:「我只懂得撐船划艇,那裏懂得什麼餅呀『吃』呀。相公真好雅興,我只怕引來了賊人。」金逐流道:「怕什麼?」邊說邊拿起了小几上的茶壺,卻找不到茶杯。 梢公說道:「這壺茶是剛才沖的,想必還熱。相公你口渴自己斟吧。你若不嫌毒茶,請用我的茶碗。」原來船家喝茶,乃是用飯碗代替茶杯的。 金逐流正是感到有點口渴,遂拿起了那梢公的飯碗倒茶,碗底似乎有點茶漬,金逐流是個隨隨便便的人,不耐煩刮卻那點茶漬,斟了茶就端起來喝了。 就在他喝茶的時候,天上正颳起了風,那梢公拖長了聲音道:「哎,變天啦!」金逐流見他一直在注視著自己,說話的時候,目光更顯得異樣,聲音也有些抖顫,一種既驚且喜的心情令人一聽就感覺得到。 金逐流心念方動,只聽得那梢公已在拍掌叫道:「倒也!倒也!」可是金逐流並沒倒下,而是在冷笑說道:「原來你就是賊人!哼,你這碗毒茶,焉能害得了我?」伸出中指,戟指一篤。一股熱騰騰的水線從指端噴射出來。原來金逐流發覺得早,不待毒藥發作,便以上乘的內功把那碗毒茶壓擠到了指端噴射出來。 梢公一個側身,手腳亦已給熱茶濺著,火辣辣作痛,幸而皮膚未破,不至於中毒。梢公霍地站了起來,提起鐵槳,向金逐流當頭便擊,縱聲笑道:「不錯,我就是賊人,你現在知道,已經遲了!」 金逐流笑道:「憑你這點本領,要想害我,那還差得太遠!」舉起紅漆匣子一格,匣子裏是藏著百多斤重的玄鐵的,這梢公焉能抵擋得住?喀喇聲響,那柄包著厚厚鐵皮的槳也折斷了。 可是這個梢公的本領卻也不如金逐流想像的那樣不濟,鐵槳折斷,他居然沒給震倒。不過,他也當然知道不是金逐流的對手的了。 那梢公腳點船頭,身形飛起,在飛身躍起之際,還反手發出三柄飛刀。金逐流舞動那個匣子,準備格打飛刀,卻不料那三柄飛刀都不是用來打他的,只聽得「咋嚓」一聲,船上的那枝桅桿已是斷為三截。原來這梢公明知飛刀傷不了金逐流,故而另施詭計,斬斷船上的桅桿,叫這隻船無法前進。他三柄飛刀,同時斫著桅桿,桅桿斷為三截,卻只是發出一聲「咋嚓」的聲響,使得飛刀的本領也算得是十分高明的了。 待到金逐流發覺,要去抓那梢公之時,桅桿已斷,梢公亦已跳下了江中。 江面颳起了風,水平如鏡的江心登時波翻浪湧,小船上的桅桿已給斬斷,風帆卸了下來,這隻小船在急流中變得無頭蒼蠅似的,團團打轉。 金逐流是在海島上長大的,經常出海遊玩,當然懂得駕船,可是鐵槳亦已斷了,而且連斷槳也給那梢公掃下江中去了,卻用什麼駕船。 金逐流人急智生,一面用「千斤墜」的重身法定著小船,一面用手代槳,划水前進。此時他是逆水行舟靠手掌來撥浪前進,當然甚為吃力,但畢竟也是在緩緩前進了。 風濤交作之中夾著「格格」的聲響,這是木頭碎裂的聲音。金逐流吃了一驚,心道:「莫非這梢公在搗鬼?」心念未已,果然便看見船底裂開一洞,江水汩汩冒上船艙。原來這梢公精通水性,是長江有名的水鬼,他果然是伏在船底鑿船。 金逐流不動聲色,突然把雙腳一撐,船頭打橫掉轉,金逐流大喝一聲,一掌就向江面擊下。 船頭突然掉轉,潛伏在船底的梢公一時未來得及跟著轉身,失了掩護,給金逐流的劈空掌力一震,登時不由得他不在水底鑽了出來,躺在水面像一條死魚似的,雙眼翻白,呼呼喘氣,還幸是隔著一重水面,否則這梢公已是要給震得五臟俱傷。 梢公躺在江面上仰泳,此時他已是頭暈目眩,四肢無力,但求能夠逃生已是萬幸,當然是不能再去弄沉金逐流這條小船了。仰泳可以較少用力,但在狂濤駭浪之中,這梢公也只有在風浪中掙扎的份兒,眼看是支持不了多久就要慘遭滅頂之禍的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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