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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三七


  山的那邊也有瀑布,還有一個池潭。瀑布奔騰,池潭卻是水準如鏡。

  赫連清雲是和三妹清霞一起長大的,如今已經名震江湖的笑傲乾坤華穀涵,以前是她家中的常客。妹妹和她的性格不同,她是個文靜的姑娘,有事總是藏在心裡,不輕易對外人說。妹妹卻是個好動的小淘氣,喜歡新奇,刺激,頑皮的花樣百出。她記得華谷涵曾作過一個比喻,把她比作平靜的湖水,把妹妹比作奔騰不能自休的瀑布。

  從妹妹的身上她忽然想到了姐姐的身上了。

  她雖然是只是和姐姐見了一次面,但已深刻的感覺得到她們姊妹之間性格的不同。「看來倒是三妹和大姐比較相似,其實華大哥應該把大姐比瀑布更加適合。即使同樣是瀑布吧,在落到地面之時,也有因為流經的地質不同,有的混雜了太多的泥沙,有的只是快帶著少許沙石的清流濁質之分。大姐和三妹,本來就是生長在不同的環境啊!」

  她又把華穀涵拿來和檀羽沖相比,覺得這兩個人的性格也頗有相似的地方。華穀涵的是幾分狂,檀羽沖多的是幾分傲。

  她又再想道:「那位姑娘的性格倒似是在我和三妹之間。她是清澈可以見底的溪流,檀羽沖真的會跟她彼此傾心相愛麼?」

  不知怎的,她又忽然想起了小時候自己的「可笑幼稚」,十二、三歲時,她也曾經以為自己是「暗戀」上華穀涵的,後來她方始懂得這不過是「小妹妹」對「大哥哥」的傾慕而已,「傾慕」和「傾心」不同。她想到「那位姑娘」也是在叫檀羽沖做「大哥哥」不覺好笑起來了。

  但她在笑過之後,不覺又是冷然自省:「為什麼我好像巴望他們只是兄妹之情呢?莊子說子非魚焉知魚之樂,我不是那位鐘姑娘,也不是檀羽沖,又怎知他們之間沒有已經是可以白頭相許的真情?」想起自己「一廂情願」的想法,即使不是「幸災樂禍」多少也是有點妨忌那位鐘姑娘吧?「真是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?他們是兄妹之情也好,是男女之情也好,我又何必去管他們?」

  檀羽沖忽然出現在她的面前。

  赫連清雲並不驚詫,平靜如同潭水。

  「我知道你會出山的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這是小妹子臨終對我的期望,你可以指引我去見尚幫主嗎?」

  「你要見尚幫主須待一年,因為他沒想到你會好得這樣快,他是準備明年才到萊蕪等你的。但你可以先到臨安,見一見江南大俠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你是說鐵筆書生文逸凡?」

  赫連清雲道:「你認為他配不上大俠的稱號?」

  檀羽沖道:「不是這個意思,我只想知道為何他要見我?」

  赫連清雲道:「因為尚幫主也有傳話給他。其實──毋需尚幫主的傳說,他亦已知道你是和他一樣的人了。」

  ***

  這天是八月初三,距離錢塘江潮神的生日還有五天,但風浪之大,已是異乎尋常了。一條小舟,此時趁著早潮已過,午潮未到的時候,加速前進。船上有兩個客人,一男一女,正是檀羽沖和赫連清雲。他們是準備到臨安去的。那條小船是他們用加倍的錢租來的,但舟子的本事卻是尋常,還未望到岸,午潮已是開始發動了。舟子說道:「兩位客官坐穩,潮頭就要來了。」赫連清雲卻不肯來坐艙中,站起來看,只見那潮水好似匹練橫江,湧入錢塘江的入口處,贊道:「怪不得人家說錢塘江觀潮乃是一大奇景,果是壯觀!」檀羽沖驀地想起了與鐘靈秀同渡錢塘江的往事,那次是鐘靈秀替他把舵的,不由得他然神傷。

  赫連清雲道:「咦,你怎麼不說話?」

  檀羽沖道:「我念一首詩給你聽。」赫連清雲笑道:「難得你還有興趣念詩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這首詩是詠潮神生日那天的錢塘潮的。」披襟迎風,朗聲念道:「一痕初見海上生,頃刻長驅作怒聲。萬馬突圍天鼓碎,天鼇翻見雲山傾!」吟聲激越,澎湃的濤聲竟也掩不住。

  吟罷,檀羽沖愴然說道:「這首詩是我上次渡江之時,一位朋友在我的耳邊念給我聽的,可惜她已是隨江潮而去,永不回頭了。」

  赫連清雲知道他說的是誰,無言可以慰解,唯有緊握他的手了。

  舟子忽然驚呼:「快快伏下,要撞船了!老天爺保佑,可別讓它撞上!」

  赫連清雲道:「別怕。」接手替他掌舵。檀羽沖頗感意外:「想不到她也會操舟,雖然沒有小妹子那麼靈活,卻似乎更穩。」他也使出了千斤墜的重身法,助了赫連清雲一臂之力。

  「險灘已經過了!」赫連清雲微笑說道。

  果然不過一會兒,船已靠岸。

  岸上一大群人,有以文逸凡為首的江南俠義道,也有丐幫的刑堂香主風火龍。甚至還有當官的南宮造和濮陽堅。不過他們是以武林中人的身分與會的,

  風火龍喝道:「你這奸細,竟敢重到臨安,我是特地趕來會你的!」他已打聽到文逸凡有「寬恕」檀羽沖之意,是以首先發難,給他來個下馬威。

  「他是宋國忠良之後,不是金國奸細!」不知是誰,在人叢中叫起來。

  南宮造冷笑道:「檀貝子,你好呀!──」

  檀羽沖微笑道:「我不是貝子,我的堂兄弟檀世英才是貝子,他托我問你問好!」

  南宮造怕他抖出自己與檀世英同謀之事,「下文」登時被切斷了。

  濮陽堅道:「我們只知他是金國貝子,說他是宋國忠良之後有何憑證?」

  一個老漢忽地走上來道:「檀少爺,你的家傳之寶還在嗎?」

  檀羽沖怔了一怔,心道:「我那有什麼傳家之寶?」那老漢目光炯炯的望著他道:「你還記得你的張爺爺嗎?」檀羽沖瞿然一省,說道:「他是我娘親的義父,我把他當成親外公一樣,怎能忘記?」那老漢道:「難道那件寶貝他沒有交給你的娘親?」檀羽沖恍然大悟,打開一個錦匣,從錦匣中拿出一張色澤已經變黃的紙張,遞過去道:「是這個嗎?」

  眾人方在詫異,一張發了黴的紙怎的竟是傳家之寶?只見那老漢已是喜形於色,說道:「正是這個,這是嶽少保親筆寫的滿江紅!」

  檀羽沖道:「老丈,你是何人?」

  那老漢道:「岳少保有兩名家將,馬前張保,馬後王橫。你媽媽的義父張炎是張保之子,我的先父正是王橫。」說至此處,揚起那張嶽飛的墨寶,而對群雄,朗聲說道:「這位檀少俠的母親乃是岳少保的外孫女兒!」群雄誰不尊敬嶽飛,登時都靜下來了。

  風火龍忽道:「誰知道是真是假?」馬天行接著說道:「即便是真,那又怎樣?忠良之後,難道就沒壞人?」他是丐幫臨安分舵的舵主,風火龍正是他的靠山,他又曾敗于檀羽沖的手下,遺恨未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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