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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六


  「抽壯了也不關咱們的事呀,咱們只有一個兒子,不是說獨子可免的嗎?而且咱們的孩子還未成年。」

  「你是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,今年的規例改了。」

  「怎麼改了?」

  「三丁抽二、兩丁抽一。過去二十歲才算成年,現在是十八歲就算成年了。」

  「哎喲,咱們的孩子今年可剛好是十八歲。但你不是已經超過了四十五歲麼?從四十五歲到五十五歲的,即使抽中了,要服勞役,也不用離開本鄉土的。」

  「現在不同了,從十八歲到五十歲都算壯丁。我今年是四十八歲,還差兩年才能免役。」

  「啊呀,那麼你們父子二人,總得有一個要抽去當兵打仗了。」

  「不錯,你總算明白了。不過,也不一定要去打仗,多半是當民夫。」

  「當民夫的更慘,被人像畜牲驅趕鞭打,咱們的孩子怎受得這個苦,上了戰場,民夫死的一定比兵士更多!」

  「我倒寧願當民夫不願當兵,給金虜當兵是要打漢人的,漢人怎能去殺漢人?」

  「好呀,你喜歡當民夫你就去當吧,我可不能讓孩子送死!哼,你這幾根老骨頭只怕也熬不起。」

  「誰說我喜歡去當,我只是說倘若不能避免,兩者任擇其一,那我唯有拼著多受苦楚去當民夫,死了也對得起良心。」妻子聽出一點「苗頭」,忙問:「你是不是還有辦法可想。」丈夫說道:「辦法不是沒有。做官的誰不愛錢,咱們只要花得起錢,就可以請他買人頂替,不過恐怕要大大破財了!」

  「你試探過沒有?」

  「價錢也開出來了。銀子一千兩!」

  妻子松了口氣,說道:「你還不趕快答應。」

  丈夫歎道:「一千兩銀子,你當是容易掙的嗎?咱們這間雜貨店頂多也不過值二千兩銀,去了一半了!」

  妻子道:「銀子要緊,還是性命要緊?莫說半間,就是整間雜貨店送掉,倘能保得你們父子平安,那已是要叩謝神恩了。」

  鐘靈秀聽了店夫妻的對話,心裡想道:「他們還有辦法可想,那些拿不出銀子的窮人家可是逃不過骨肉分離的災難了。唉,金虜抽壯丁抽得如此緊急,恐怕就要南侵了,這消息可不能讓大哥哥知道!」她知道檀羽沖最擔憂的就是這件事情。

  她在這間雜貨店拿的東西大概只值六七兩銀子,卻放下了五顆金豆,五顆金豆可以換五十兩銀子有餘。

  她第一次對檀羽沖說謊,雖然掩飾的好,神態也還有點不大自然。

  檀羽沖道:「小妹子,你在想什麼?」

  鐘靈秀笑道:「沒什麼,大哥哥,我只是想告訴你,我做了蝕本生意,你的一大把金豆,我都給你花光了。」

  檀羽沖笑道:「金子不能當飯吃,又不能當衣裳。你換來的東西都是我想要的,再多花一點金子,我也說值得。」

  鐘靈秀道:「你瞧這匹綢緞好不好,我先給你縫兩件衣裳。」檀羽沖道:「先給你自己縫吧。我也不用綾羅綢緞,只需要粗布衣裳就行。」

  鐘靈秀道:「我拿回來的綢,也足夠咱們每人縫兩三套呢。」檀羽沖笑道:「又不是穿出去作客人,在這荒山裡穿給誰看?」鐘靈秀道:「你穿給我看,我也穿給你看呀。你不喜歡看見我穿得漂亮嗎?」

  檀羽沖道:「喜歡,當然喜歡。」這句話他是帶著笑容說的,但笑容卻也掩不住他那黯然的神色了。

 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,鐘靈秀做糕餅、縫新衣、制傢俱,還要抽出時間練武,忙得倒是挺有意思。

  檀羽沖也在勤練內功,真氣漸漸能在丹田凝聚了,但還是未能打通奇經八脈,只能坐立,未能得動。

  這幾天鐘靈秀在山溪洗了衣裳回來,看見檀羽沖伏在新制桌子上「寫字」。沒有紙筆,他是用手指當筆,寫在培幹的竹片上,那些竹片是鐘靈秀準備拿來做一張茶几的。

  說是寫字,其實是刻字。

  鐘靈秀走近去看,只見他在竹片上刻的字,筆劃整齊深淺如一,每個字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  鐘靈秀喜道:「大哥哥。你的功力恢復了!這些字也寫得真是漂亮哦!」檀羽沖道:「大概只恢復三分功力罷了,還差得遠呢。在竹片上寫字,有的人寫得很好,但我尚未習慣,書法也是未能講究的。」

  鐘靈秀道:「讓我瞧瞧。」拿過來看,只見他「寫」的是南唐中主李璟作的一首詞。

  「菡萏香銷翠葉殘,西風愁起綠波間,還與韶光共憔悴,不堪看。
  細雨夢回雞塞遠,小樓吹徹玉笙寒,多少淚珠無限恨,倚欄杆。」

  鐘靈秀看了,默默不語。

  檀羽沖道:「怎麼樣,瞧出毛病了吧?」

  鐘靈秀道:「綠波就是碧波吧?」檀羽沖道:「不錯。」鐘靈秀道:「碧波也就是清波吧?」檀羽沖道:「咦,你究竟想說什麼?」

  鐘靈秀幽幽歎了口氣,說道:「大哥哥,你還在想念那位赫連姑娘?」玉面妖狐是複姓赫連,雙名清波的。

  檀羽沖呆了一呆,笑道:「小妹子,你的想像力真夠豐富,將來大有希望做個詩人。我只不過見一年一度又秋風,不免有點感觸,借南唐中主這首《攤破浣溪沙》,好比借別人的酒杯,以澆自己胸中的塊壘而已。」不過他雖然否認並非因為詞中「綠波」二字,聯想到「清波」,才寫這首詞,但心底卻是不禁自問:「我真的就能忘記了清波麼?」

  不錯,這些日子他是極力在抑制自己,不去再想赫連清波,但在不知不覺之間,赫連清波的影子還是突然會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的。他不想欺騙自己,但他不想傷了這小妹子的心,卻是不便直言無隱了。鐘靈秀笑了笑,說道:「大哥哥,即使你是在想她,我也不會生你的氣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她是王府的幹格格,柳元甲背後靠山,也正就是她的乾爹,難道你不恨她?」

  鐘靈秀道:「我的爺爺死在千柳莊,她是千柳莊的半個主子,我對她當然絕無好感,但我還是不能不替她說句公道話,她和柳元甲畢竟還是有所不同的!」

  檀羽沖想不到她會替赫連清波說好話,怔了一怔道:「依你看他們有什麼不同?」鐘靈秀望著他,過了半晌,說道:「大哥哥,有一件事情我本該早就告訴你的,卻一直沒有告訴你,那支人參,你知道是誰給你的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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