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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一


  檀羽沖道:「寂寞在於心境,在千柳莊的時候。滿眼都是人,我卻如同置身鬼域!在這裏只有你和我,但荒山卻好像變成了樂園。」

  這剎那間,鍾靈秀愁眉盡展,就像換了個人似的,容光煥發,滿臉都是歡笑。「大哥哥,聽得你這樣說,我真高興!」不知她是否高興得忘了形,突然縱體入懷,抱著檀羽沖在他的臉上吻了一吻。溫潤的紅唇印在他的臉上,一股醉人的芳香透入他的心房。這一下突如其來的「襲擊」,令得他不知所措,他沒有氣力推開她(儘管他已經恢復了幾分功力),或者更確切的說,他根本就沒有想要推開她。這真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,剎那間天地萬物都好像靜止了,他只聽了見了自己的心跳。

  為什麼會有這種奇妙的感覺?殺出千柳莊的時候,他曾經抱著她走過長路,在他昏迷的那七天七夜,鍾靈秀也曾背著他走上高山,也嚼咀爛人參餵給他吃,最後那次,他且是已經有了知覺的。一陣「迷茫」過後,兩人都好像有點不好意思,鍾靈秀站了起來,像是開始感覺到自己的失態忘形,羞紅了臉。檀羽沖沒有鏡子,看不見自己的臉色,但鍾靈秀的粉臉就像一面鏡子,看不見自己的臉色一定也是像她一樣。因為他也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是熱辣辣的了。

  奇妙的感覺是互相感染的,用不著說話,心靈已相通。為什麼會有這樣奇妙的感覺,他們也都明白了。因為此刻的鍾靈秀在他的眼中,已經不再是稚氣未消的「小妹妹」了,她是已經懂得面紅的少女了。而他在鍾靈秀的眼中,恐怕也不僅只是個「大哥哥」了,不過他們雖然都有感覺到這種感情上微妙的變化,卻是誰也沒有勇氣說出來。

  沉默片刻,檀羽沖笑道:「你不是要做大人麼,對大哥哥還是這樣撒嬌?」鍾靈秀佯嗔道:「誰叫你仍然把我當作孩子,你越把我當作孩子,我就越發淘氣。」兩人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,留下的那一點「尷尬」也在笑聲中化為烏有了。

  檀羽沖道:「說正經的,有一樁大事還得備辦呢,咱們可不能盡開玩笑了。」

  鍾靈秀一怔道:「哦,什麼大事?」

  檀羽沖道:「給鍾家大小姐補祝她的十八歲生辰呀!」鍾靈秀道:「說正經還是不正經,哼,大哥哥,你就知道和我開玩笑的。」其辭若有憾焉,其心則實喜之。

  檀羽沖道:「你不是說滿了十八歲就是大人麼,這還不是大事,還有什麼才是大事?」

  鍾靈秀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氣,這才開懷笑了起來:「大哥哥,你真好。多謝你還記得!」檀羽沖道:「你剛剛說過的我怎麼能就忘記呢?但可惜——」

  鍾靈秀連忙問道:「可惜什麼?」

  檀羽沖道:「可惜沒有美酒。」鍾靈秀道:「你瞧這是什麼?」從她的百寶袋中拿出一樽酒來。檀羽沖道:「這是江南的名酒『女兒紅』呀,我在臨安喝過的。你怎麼得來?」

  鍾靈秀道:「用你的一顆金豆換來的。我來給你配幾個小菜送酒。有新摘的竹筍和山雞,還有用另一顆金豆換來的臘肉和魚乾,你說可好?」

  檀羽沖笑道:「小妹子,這回你可真是做了蝕本生意了。本來是我要給你做壽的。如今我只出一張嘴,一切還是要勞你動手。」

  酒菜弄好,明月已掛松梢。

  檀羽沖喝了兩杯,若有所思,說道:「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,是不是中秋已經到了。」

  鍾靈秀道:「我的生日是中秋前三天,已經過了兩天,今天應該是八月十四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嗯,那也差不多。」

  鍾靈秀道:「你喜歡中秋,就當今晚是中秋好了。大哥哥,你是不是因為每逢佳節倍思親而生感觸?」

  檀羽沖道:「我的親人只有你了,你就在我的身邊,何用思念?我只是想起蘇東坡寫的一首詞。」

  鍾靈秀道:「是不是蘇東坡在中秋之夜作的那首《水調歌頭》?」檀羽沖道:「你真聰明,一猜就中。」

  鍾靈秀道:「我在臨安跟爺爺賣唱的時候,每年中秋,那些達官貴人游西湖賞月,都喜歡點唱這首詞應景,我已不知唱過多少遍了。」

  檀羽沖怕她提起爺爺易生傷感,岔開道:「那好極了,我吹簫,你來唱。」

  鍾靈秀心頭一動,若有所悟,問道:「大哥哥,你為什麼想起這首詞?」

  檀羽沖道:「蘇東坡這首詞是為了懷念他的弟弟而作的。他自稱『丙辰中秋,歡飲達旦,大醉,作此篇,兼懷子由。』子由就是他的弟弟蘇轍。我沒有東西給你作生日禮物,就借他這首詞送給你吧。他是獨對明月,兄弟各在一方,咱們卻能同一處歡飲,勝他多了。」他和鍾靈秀異姓兄妹,話中之意,即是把異姓兄妹比作手足之餘。但另外一層的意思,亦即是兄妹就只能是兄妹了。

  鍾靈秀畢竟只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,她可不會轉個彎去想那更深一層的意思,登時喜上眉梢,說道:「你這份生日禮物真是太好了,好,咱們就開始吧。」

  檀羽沖調勻氣息,按拍吹簫,鍾靈秀曼聲低唱:

  「明月幾時有,把酒問青天。
  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?
  我欲乘風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
  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?

  轉朱閣,低綺戶,照無眠。
  不應有恨,何事長向別時圓。
  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!
  但願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。」

  一曲奏罷,餘音裊裊。鍾靈秀細味詞中的「人有悲歡離合,月有陰晴圓缺,此事古難全!」的情意,不覺呆了。

  檀羽沖道:「小妹子,我吹得不好嗎?」

  鍾靈秀道:「你吹得好極了。真的,我不是和你說客氣話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見你不說話,我還以為你嫌我吹得不好呢。那你在想什麼?」

  鍾靈秀忽道:「大哥哥,恭喜你!」

  檀羽沖一怔道:「恭喜我什麼?」

  鍾靈秀道:「這支曲子是很難吹的,你能夠一口氣吹到底,圓熟如意,吹得好聽還其次,若非中氣充沛,你也吹不出來,這才是最可喜的。大哥哥,對於武學我雖然懂得不多,但從你吹的這支曲子也可以聽得出來,你運用丹田之氣,已是並無阻滯了,對嗎?」檀羽沖笑道:「你果然是知音,不僅是音樂方面的知音而已。不錯,我近來得感覺似乎有點進境,但要想打通奇經八脈,那還差得遠呢。」鍾靈秀道:「有進境就好,你會慢慢好起來的。」

  檀羽沖苦笑道:「就只怕慢到咱們的頭髮都白了的時候,我也還是要你扶著我走路。」

  鍾靈秀道:「那也很好啊,不正是就應了白頭偕老這句話麼?」驀地省起,這句話是形容夫妻恩愛的,不覺面紅過耳。

  檀羽沖替他解窘,微笑說道:「好呀,那麼到了明年今晚,還是你來唱曲,我來吹簫。以後每年中秋,都是如此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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