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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〇


  那老婆婆還沒回答,檀羽沖先聽見一個好似女子的聲音問道:「那人是什麼樣貌?」聲音說得很輕,好像是和別人咬著耳朵說話一般。若不是檀羽沖自幼練武,聽覺比常人敏銳,恐怕是一個字都聽不見,檀羽沖心想:「她說得這樣輕,外面的客人是聽不見的。敢情是問剛才進去的那個小孩。」

  果然便聽見那個名叫金哥的小孩「噗嗤」一笑,說道:「不是你盼望的那個人。你的那個人我是見過的,他如何打扮,我都認得。不過,你也用不著心焦,我知道他是從來不會騙人的,你約好了他,他就一定會來!」

  那老婆婆咳了一聲,說道:「不管是誰,大雨滂沱,咱們都應該留客!」跟著提高聲音道:「好,你替我招呼客人吧。告訴客人,恕我不出來了。」顯然前一句話是對那少女說的,後一句話才是吩咐這個老僕。

  那個老僕人招呼檀羽沖進入屋內,一面走一面說道:「我家生母孀居多年,丈夫和兒子、媳婦已死了,只有一個孫兒。除了至親之外,很少出來的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多蒙你家主母借宿,我已感激不盡,怎麼還敢驚動她老人家?」心裡卻在想道:「她既然只有一個孫兒,那女子不知是誰?」覺得這家人也似乎有點古怪,但自是不便向那老僕打聽。

  「你家有馬廄麼,我想先料理這匹坐騎。」檀羽沖問道。

  「有,你隨我來。我幫你照料它就是。」前頭引路,帶領檀羽沖把坐騎牽入馬廄。

  檀羽沖眼睛陡地一亮,原來廄中有兩匹馬,其中一匹就正是路上相逢的那個少年的坐騎玉項赤。檀羽沖不覺「咦」的一聲叫了出來。那老僕愕然的望著他。

  檀羽沖自知失態,便加掩飾,說道:「這匹馬神駿異常,但我好像見過它的。不過人有相似,物有同樣,或許是看錯了也說不定。」

  那老僕外道:「你這樣說就恐怕是對了。這匹馬不是我家的,它是──嗯,它的主人已經來了。」

  檀羽沖回頭一看,向他走來的不是那個少年是誰?那少年冷冷說道:「你沒看錯。我也沒有看錯!」前一句「沒有看錯」意思明顯,是指那匹坐騎,後一句「沒有看錯」,卻是令得檀羽沖有點莫測高深了。

  那老僕人看著他們,神情似乎更加詫異。

  檀羽沖拱一拱手,說道:「對不住,我不知道你住在這兒。附近沒有人家,我只好跑到托庇。」語氣說得甚為誠懇,也不敢盯著對方看了。

  那少年淡淡說道:「既來之,則安之。我又不是這裡的主人,你也無須向我說明。」說罷,便即離去。

  檀羽沖隱隱聽得那個名叫金哥的孩子在旁問他:「雲表哥,原來你和那客人是相識的嗎?」「表」字拖得很長,那少年咳了一聲,金哥方起繼續說出那個「哥」字。

  那少年道:「路上偶然碰見過的陌生人,談不上什麼相識。」兩人的腳步聲向著反方向,他正在回轉自己的房間,而金哥則和那老僕招呼客人,兩人的談話就沒有繼續下去了。那老僕人道:「這位連相公是我家主母的遠親,他恰好也是今天來到。」

  檀羽沖「嗯」了一聲,沒有說話。心裡則想到:「原來這人姓連,名字大概有個『雲』的。清波複姓『赫連』,赫連是遼姓。他是單姓一個『連』字,姓連的遼人漢人都有。真妙,他和清波不僅相貌相似,姓也只差了一個字!」從姓氏引起的聯想,令得檀羽沖不禁更加思疑,思疑這個少年是和赫連清波有著親屬的關係。

  吃過晚飯,雨勢稍為小一點,還未停止。大約初更時分。忽然又聽見有人的聲音。

  這次來的是一個和尚,一個道士,還有一個中年婦人。這個婦人塗脂抹粉,打扮得頗為妖豔。這三個人結伴而來,那老僕人一見就知,他們道路不正。但已經招呼了檀羽沖這個客人,不便厚此薄彼,得到主母允准,就開門讓他們進來了。「對不住,我們只有一間客房,有位客人已經先來了。」那老僕人說道。

  那和尚道:「這位客人多大年紀,是男的還是女的?」

  老僕人怫然不悅,說道:「為何要打聽得這樣仔細?」

  和尚笑道:「一間客房最少也可容得兩個人睡吧?若是男的,我和這位道兄都可以與他同房,若是女的,我們這位鮑三娘子也可與她共榻。」

  那道士笑道:「白雲大師我說錯了。若是男的,鮑三娘子恐怕更加喜歡。」

  那中年婦人啐了一口道:「放你媽的屁,老娘守寡多年,這個玩笑也是開得的嗎?」

  老僕人板起臉孔,說道:「我們家的規矩,是不能失禮客人的。那位客人已經先來,他是不是願意和你們同房,我可得先問一問他。」他隱忍不發,態度還是好像剛才那樣,對任何客人都恭恭敬敬的。

  那道士道:「用不著麻煩你了,我們自己會進去問他!」

  鮑三娘子道:「赤松道兄,你怎麼這樣魯莽?你不怕失禮,我也怕失禮!」

  那道士道:「嘻,鮑三娘子也怕失禮,奇聞!」但他好像有點害怕這個中年婦人,口中儘管說笑,卻是不敢違抗她的命令。

  檀羽沖出來了。

  「小的但求一宿,在客房上打地鋪也行。這位大嬸,請進去吧。」

  鮑三娘仔細打量了他一眼,說道:「你要把客房讓給我?」

  檀羽沖道:「禮該如此。」

  鮑三娘道:「你是讀書人嗎?」

  檀羽沖故意裝出拘謹的樣子,回避她的目光,說道:「在蒙館裡胡亂讀過幾年,不敢以讀書人自居。」

  鮑三娘瞇著眼睛笑道:「看你還不到二十歲吧,就讀過幾年書了,嘿嘿。了不起,了不起!怪不得你這樣斯文有禮。」

  那道號赤松的道士笑道:「這小子不僅斯文有禮,還長得挺俊呢!」

  鮑三娘子生怕他說出不中聽的話,喝道:「對讀書的相公不得放肆。」

  鮑三娘子道:「聽說,你們讀書人是講究什麼男女什麼什麼不親的,那句話怎說的?」檀羽沖道:「男女授受不親。」

  鮑三娘子道:「對了!對了。男女授親不親。這意思是說,除了丈夫之外,女人在別的男子手上接過一件東西都不可以,是吧?」

  檀羽沖道:「原來大嬸也是知書明理的,佩服,佩服。」鮑三娘子大笑道:「我懂得個屁讀書人的道理,我告訴你,我是在男子堆中混大的,去他媽的授受不親,我自問只要行得正,和男人在一起過夜也不在乎。你回房間去吧我不要你讓。」

  原來她見檀羽沖是個書生的樣子,相貌和他們所要找的那人也不相同,心想辦正經事要緊,便適可而止,不再和檀羽沖糾纏下去了。

  青松道人拍拍肚皮:「肚皮要造反了!得先祭祭五臟廟。」

  老僕道:「請恕我們沒有上素,若不嫌棄,我用鹹菜給你們炒碟冷飯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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