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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九


  就在此時,有個農夫模樣的人,牽著一匹瘦骨棱棱的馬到市場來叫賣。

  這匹馬不但瘦得皮包骨,而且毛色枯黃,樣貌萎瑣。馬具店旁邊的那個騾馬棚的販子笑道:「你這匹瘦馬也牽來賣?」

  那農家苦著臉道:「我知道這匹馬長相不好,脾氣又臭,我都給它踢得怕了。但它的力氣倒是比我用來拉車的那幾匹馬還大的。隨便你給我幾兩銀子吧。」

  馬販子道:「宰了來賣,這也沒有幾兩肉,值得什麼價錢。好,當作可憐你,給你三兩銀子如何?」

  那農夫道:「給我五兩銀子吧。這匹馬雖然瘦,但氣力很大。要是護理的好,這還是有用的。說老實話,我若不是嫌這脾氣臭,我也不會賣這個價錢的。」

  馬販子冷笑道:「五兩銀子,你真是妙想天開,頂多三兩銀子,鐵價不二,不賣拉倒!」

  檀羽沖忽地走來說道:「我買!」

  馬販子哼了一聲,說道:「五兩銀子買這匹瘦馬!哼,這個真是應了一名俗話,瞎貓碰上死鼠了!」

  檀羽沖不理睬別人的閒言閒語,把身上的銀子都拿出來。

  那農夫吃了一驚,說道:「我只要五兩銀子。」

  檀羽沖道:「不,你這匹馬豈只值五兩銀子?可惜我身上只有這點銀子,你數一數,大概是五十兩左右吧。你若不嫌吃虧。請你拿去!」

  那農夫嚇得不敢伸手。檀羽沖笑道:「你真是個老實人,我叫你拿,你就拿吧。我若是有足夠的銀子,一百兩我也會給你!」

  那農夫聽他這樣說,方始敢接,心裡卻仍是思疑不定,摸摸那匹瘦馬,暗自想道:「難道這匹馬真是有甚好處。我看不出來?」

  那馬販子已是禁不住說道:「別人都是漫天討價,就地還錢。像這樣的買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。客官,你知不知道,我這裡最好的馬匹也不過值三十兩銀子!」檀羽沖笑道:「你當我發神經病嗎,我告訴你,這匹馬有個名堂叫做烏龍駒,它是千里馬,用來拉車,它怎麼能不發脾氣,你這裡最好的馬匹,一天最多也是只跑二三百里吧,怎能和它相比?依我看,這和那位公子的玉項赤也差不多!」那少年此時已騎上馬背,回過頭,看了看這匹瘦馬,忽地歎道:「千里馬常有,伯樂不常有。古人之言,果不我欺!」

  馬販子不懂,心想:「看來這兩個人都有點神經病。」檀羽沖卻拱了拱手,說道:「多謝兄台謬贊,其實我那裡是什麼伯樂,不過多少懂得一點相馬之術罷了。」少年不再回答,騎上他那匹「玉項赤」離開市集。檀羽沖牽那匹馬回到馬具店,說道:「剛才那位公子買的轡頭是八十兩銀子,對吧?」店主人道:「不錯。」

  檀羽沖掏出兩顆金豆,說道:「請你看看,給兩顆金豆可值八十兩銀子?」

  店主人又喜又驚,說道:「足值一百銀子有多了。」檀羽沖道:「這匹馬給它的舊主人用來拉車,馬上擦傷幾處,請你為它敷上傷藥。多餘的銀子都給你。」馬具店的主人多是兼任獸醫的,接過金豆,眉開眼笑,連聲應諾。

  那知他尚未來得及察看傷勢,手剛剛觸及馬身,那匹馬揚蹄就踢,好在檀羽沖眼明的手快,抓住馬的前蹄,力度用得恰到好處,那匹馬也似乎知道遇上真主,這才服服貼貼的讓店主人給他敷上傷藥。跟著又把上好的飼料給它飽餐一頓。這匹馬頗有靈性,知道這個新主人確實是對它好,挨著檀羽沖廝磨,昂首長嘶,狀甚喜悅。

  檀羽沖給牠套上轡頭,笑道:「你的臭脾氣也得改一改了。」在眾人驚異的目光注視之下,跨上坐騎,離開市場。第四天到了西境內的長治縣屬,在這四天當中,他小心料理這匹馬龍駒,晚上在客店投宿,都是給他上好的飼料。烏龍駒的皮肉之傷也早已好了。一天跑得快過一天。

  這天他任由那匹馬龍駒發力賓士,不加鞭策,只見路旁的樹木,閃電般的後退,心中大樂,想想:「人不可貌相,馬也不可貌相。可惜這道理卻是少人知道。」

  正自得意,忽見前面有一匹坐騎,跑得也是有如風馳電掣。檀羽沖定睛看去,可不正是四日之前在安陽馬市碰上的那個少年騎的那匹「玉項赤」。

  那少年發現有人追來,回頭一望,稍緩一緩,檀羽沖已是追上他了。

  檀羽沖笑道:「想不到又與兄台相會,也可說是有緣了!」心想:「他這匹玉項赤的腳力是不在烏龍駒之下,想必他是在途中因事耽擱,否則我絕計追不上他。」

  那少年聽得「有緣」二字,不知怎的,忽地雙眉一挑,臉上變色,隱隱幾分怒氣。

  檀羽沖越看他越似赫連清波,卻沒察覺他的怒色,追上去與他並轡而行,說道:「那日尚未得請教兄台的高姓大名,不知可肯賜告?」

  那少年突然哼一聲,說道:「恭喜你獲得一匹千里駒,但我也有一事要向你請教!」檀羽沖道:「好說,好說。不知兄台要知道的是什麼?」

  少年冷冷笑說:「你背後那個人是誰?」

  檀羽沖愕然道:「我背後那有什麼人?」

  少年冷冷笑道:「別裝蒜了,你瞞不過我的!」

  檀羽沖道:「我真的不懂你的意思。」

  少年哼了一聲,說道:「好,那我就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吧,是誰指使你來追我的?」

  檀羽沖失笑道:「你誤會了,不過──」

  少年擺出一副不願聽他說廢話的神氣,厲聲說道:「不過什麼,若非有人指使,你幹嘛冤魂不息似的,老是跟著我?」

  檀羽沖強忍怒氣,說道:「我根本就不認識你,只不過我們是恰走同一條路罷了!」

  少年冷笑道:「那我倒要請問你了,請問你是不是有這個習慣,碰上了不相識的人,就要定著眼睛,盯著人家看的!」

  檀羽沖想不到他有如此直率的一問,他怎能向他解釋,他是因為他的面貌酷似赫連清波才盯著他看的呢?「對不住,在安陽那日,我因見兄台的坐騎非同凡品而像兄台這樣俊雅的人,在鬧市中也有如鶴立雞群,我不覺,不覺──失儀之罪,請兄台莫怪。」

  少年悄聲說道:「我俊雅也好,醜怪也好,這都不關你的事?好,你說你不是跟蹤我的,我姑且相信你的話,那就各走各路,請你別再纏著我!」馬鞭揚空一抖,唰唰連聲,虛打兩鞭,胯下的坐騎被主人一催跑得飛快。

  檀羽沖騎的這匹烏龍駒,若是發力賓士,本來可以追上少年所騎的那匹玉項赤的,但他被那少年一頓排檔,卻還怎能厚著臉皮,再追上去?天色本來是好好的,忽然下起來雨來,越下越大了。

  「這少年不肯和我結交,那就算了。還是趕到前頭打個宿頭吧。別想他了。」

  要知他是非常愛護他新得這匹烏龍駒的,人碰上大雨還不打緊,這匹馬他剛剛調理得它恢復了本來的神駿,卻是捨不得它在大雨之中跑泥濘的山路了。何況又已是天黑時分。

  天從人願,正當他跑上山路了想在樹林找個地方避雨的時候,忽然發現山腰處有一戶人家,走近一看,紅牆綠瓦似乎還不是尋常的百姓人家。而且只有這家孤伶伶的人家。

  人不要歇,馬也要歇息的。顧不得這麼多,檀羽沖走上去拍門。

  屋內的人竟然沒有發問,就打開了門。出來迎接他的是一個老漢和一個打著燈籠的小孩。

  這小孩約有十二、三歲年紀,把燈籠提起,朝著檀羽沖照了一照,「咦」了一聲,說道:「原來不是!」話未說完,那老漢看了他一眼,他就沒說下去了。

  「我是過路的客人,碰上大雨特地來求宿,請你們行個方便。」檀羽沖道。

  那老漢心地慈悲,稍一遲疑便即答允,說道:「好說,好說。請進來吧。金哥,你去稟告婆婆。」裡面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:「是誰呀?」那老漢道:「是個過路的客人遇雨借宿,老奴擅自作主,請進來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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