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武林三絕 | 上頁 下頁
一一九


  他的父親哈哈一笑,說道:「我豈能要你的坐騎?如今能夠見識了你絕妙天下的刀法,我是於願已足,再要你的寶馬,那不成了令嬡口中所罵的『臭賊』了。」

  出乎金刀寨主意料之外,也出他的意料之外,原來他的父親是要把坐騎交還原主。他小小的心靈很不服氣,暗暗嘀咕:「這小丫頭罵了你,你還要還給他們?」可他知道父親的脾氣,父親說過的話是絕不更改的。他只能嘟著小嘴兒了。

  金刀寨主怔了一怔,說道:「小孩子不懂事,你別計較。你不要這匹坐騎,我把它送給令郎吧?」

  他很希望爹爹收下這個「順水人情」,可惜他的父親卻大笑道:「你一定要送給我,那倒是你和孩子計較了。對不起,我心願已了,請恕我失陪啦!」說到「失陪」二字,抱起孩子,便即下山。

  金刀寨主叫道:「多謝你的大量,但你不要我的坐騎,和我做個朋友總行吧?」

  他的父親揚聲笑道:「咱們不是已經做了朋友嗎?朋友是有緣則相聚,緣盡則散,無須定要知道姓名!請你也無謂找人打聽我了。」

  金刀寨主知道武林的高人每多怪異的行徑,這人既不願透露姓名來歷,他想了一想,也只好罷休了。雖然他要是跨上了坐騎,盡可以追得上他們父子的。

  他在父親的懷抱裏好似禦風而行,山風過耳,還隱隱聽得金刀寨主在歎道:「神龍見首不見尾,真是難得一遇的高人!」

  此際,白衣少年想起了這件十年前的往事,不覺笑了起來。

  「我是晚輩,可不能學爹爹當年那樣,把金刀寨主找來比武,然後才把坐騎交還給他。但這匹棗紅馬和我分別十年,今天卻又到了我的手裏,可也算得是件奇事。」

  接著又再想道:「我是應該騎了這匹馬到雁門關外去找金刀寨主歸還他的,不過似也無須急急。我既然到了這兒,還是先去查究一下鄧家那件案子吧。」

  鄧家這件案子早已在洛陽一帶傳開,白衣少年就是因為聽見這個消息才趕來的。

  鄧百川是鏢行中頂兒尖兒的人物,這次突然遭受橫禍,家人慘死,他自己也失了蹤,江湖上自是議論紛紛,諸多揣測,但真正知道底細的卻是沒有幾人。

  這白衣少年雖然是兩天前才聽到這個消息,他對這件案子的來龍去脈,卻比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人知道得多。

  不過他並不是來給鄧家報仇的。他當然聽過鄧百川的大名,但他和鄧百川卻是並不相識的。

  那他來作什麼?

  並非純粹為了好奇,他是來找白駝山的華家兄弟的。

  原來這個白衣少年名叫華玉峰,谷飛霞沒有猜錯,他正是三百年前名列三大武學宗師之一的「笑傲乾坤」華谷涵的後代。(「笑傲乾坤」故事詳見拙著《狂俠·天驕·魔女》)

  華谷涵是宋代的大俠,但在華谷涵之前,華家還有一位祖先也是一位武學宗師,雖然聲名不為後世所知,但論武學的造詣卻絕不在他後代子孫華谷涵之下的。這個人是在唐代和空空兒並駕齊驅的人物,曾與空空兒幾度交手,不分上下的。不過空空兒以神偷妙計名傳後世,他則沒有這麼「幸運」了。同時他是一個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,也還夠不上稱為「大俠」。

  這位唐代的武學大師名叫華宗岱,本是漢人,但十多歲就離開中原,到西域去創立了白駝山派。生平僅有一次重履中原,這也是他的聲名不為中土武林人士所知的原因之一。(按:華宗岱與空空兒等人故事詳見拙著《慧劍心魔》。)

  華玉峰從族譜上知道有這麼一位祖先,但他和白駝山華家這支後代可也從來沒有見過。

  三個月前,他知道西門化邀請白駝山的華千岩、華千石兄弟出山,就起了一個念頭,要和這兩位同宗見面。一來是勸阻他們別要助紂為虐,二來也想見識見識白駝山派的華家武功,希望能把兩者合而為一,光大本門。

  他乘了金刀寨主的坐騎,在那個山村找不到鄧百川,也打聽不到任何消息。三天之後他到了洛陽。他騎的這匹棗紅馬,登時惹起別人注意。

  他發覺有個人跟蹤他。他入城不久,這個人就跟著他。走過了幾條街道,這個人還是在他後面。

  他佯作不知,牽著坐騎去找客店,故意走進一條僻靜的胡同,胡同裏剛好沒有別的行人。

  那人不敢走得太近,但他也不用回頭,已經知道這個人仍然跟在他的後面,隔著一條小巷。雖然那人的腳步放得很輕。

  他知道在洛陽是不會有人知道他的來歷的,心裏暗自想道:「這人大概不是看上我,而是看上我這匹坐騎。想來不至於這麼巧,我一進城,就碰上金刀寨主的手下吧?嘿嘿,假如他不是金刀寨主的手下,那他倒是識貨的小賊了。」他本來想給這個人吃點小小的苦頭的,但因有這一層顧慮,臨時改變主意:「且不管他是誰,讓他知難而退好了。」

  他故意裝作心神不定的樣子,把銀包掉在地上,卻沒發覺。

  跟蹤他的那個人聽得「當」的一聲,一個銀包掉在地上,而他卻還是牽著坐騎繼續前行,不覺好生詫異:「這人怎的如失魂落魄,錢包跌了也不知道。」

  這人正在考慮,要不要把銀包拾起來還他,藉此機會與他攀談,目光自是不免向銀包落處看去。哪知一看之下,卻是不由得驚得呆了。

  那條僻靜的胡同是富貴人家的住宅區,地上鋪的是堅厚的青磚,只見青磚上有幾個分明的腳印。

  華玉峰走到胡同的盡頭,這才裝作驀地發覺,失聲叫道:「不好,錢包掉了!」匆匆跑回來尋找。那人連忙躲在一家人家的簷角。

  華玉峰拾起錢包,自言自語道:「好在沒給人撿了便宜,但我走路也太不小心了。幸虧沒踩碎青磚,還可補救。」在留著腳印的那兩塊青磚上舉足橫掃過去,這才離開。

  那人出來一看,只見青磚上的腳印業已消失,不過那兩塊青磚卻是凹了一點,就好像是給工匠鏟平的一樣。那人嚇得瞠目結舌,哪裏還敢跟蹤?

  華玉峰擺脫了跟蹤的人,心中暗暗好笑:「要是他是個盜馬賊,他是斷不敢再打我的主意了。不過假如他是金刀寨主的手下呢?那也好,反正我是要把這匹坐騎交還金刀寨主,讓他回去通風報訊,我等金刀寨主派人來找我好了。」

  華玉峰不知道這個跟蹤者是何等樣人,不過也猜中了一半。這個人雖然不是金刀寨主的手下,卻是到過金刀寨主的山寨的。

  另外有一件他還不知道的事,這匹棗紅馬的主人也來了洛陽了。

  他等待金刀寨主派人找他,但沒想到的是,「正主兒」要來找他。

  ***

  周劍琴失了父親的坐騎,悶悶不樂的來到洛陽。

  在洛陽,有他父親的兩個朋友,一個就是以前龍翔鏢局的總鏢頭鄧百川。鄧百川家遭橫禍,本人亦已失蹤,當然是不能去找他了。

  另一個是中州鏢局的總鏢頭韓得志,韓得志是馬賊出身,後來不知怎的「改邪歸正」,幹起了鏢局這行,做到了洛陽第二家大鏢局——龍翔鏢局關閉之後,則是升到了第一家大鏢局的地位了——的總鏢頭的。

  「爹爹和韓得志的交情雖然沒有鄧百川之深,但想必他也一定會幫忙我的。」於是周劍琴就跑到中州鏢局去拜訪韓得志了。

  哪知韓得志一見了她,面色就不覺變了。他好像又是吃驚又是煩惱的神氣,一開口就對周劍琴說道:「賢侄女,你也真是太大膽了,怎的一個人跑到洛陽來?你也不想令尊是何等身份,要是給人知道你是金刀寨主的女兒,這,這——」

  周劍琴心裏很不高興,沒有聽完韓得志的說話,她的面色也是變了。

  「對不起,我是年少無知,這一來是來錯了!韓總鏢頭既然怕我連累,我馬上走就是!」

  韓得志雖然是馬賊出身,但在鏢行幹了幾十年,早已變成一個行事穩重,十分世故的人。聽周劍琴這麼一說,也怕得罪了金刀寨主,連忙低聲說道:「賢侄女,你莫誤會,憑我和令尊的交情,你來了洛陽,我豈能不替令尊照料你呢?不過,我是在想鏢局人來人往,你要是在鏢局住下,很不方便。請你等一會兒,我給你想個法子。你在洛陽準備住多久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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