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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二


  主意打定,上官英傑在掩埋了那幾具屍體之後,當日下午便即離開鄧家。谷飛霞的事他沒法管,只好先理鄧家之事了。

  但奇怪得很,他雖然決定放下谷飛霞之事,心上卻是放她不下,而且不僅僅只是擔心她會碰上危險。他的這份心情,很難適當形容,勉強相比的話,就像他在和風鳴玉分手之後的心情一樣。不過,他和風鳴玉分手,是他自己勉強自己離開她的;谷飛霞和他分手,則是她要離開他的。至於谷飛霞是否也一樣無可奈何的心情,他就不知道了。

  此際,谷飛霞也正是一片迷茫。

  她忽然想起兩句古老的格言:「學如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;心似平原走馬,易放難收。」駿馬嘶風,她的心情也好像跟著馬蹄飛跑,混亂異常。

  不錯,她和風鳴玉並不相同。風鳴玉是一枝空谷幽蘭,在未曾離開那座荒林之前,可說是未曾經受過外間的「風雨」。而她則是一枝野生的玫瑰,在江湖上也闖蕩過幾年,比風鳴玉懂得多了。

  但有一樣相同的是,她們都是和上官英傑有過一段「奇逢」,而且同樣的都是在此之前,她們的心上從未曾出現過可以令得她們意亂情迷的男人影子。

  「唉,真想不到我找上官英傑報仇,竟然得出這樣一個意外的結果!」

  上官英傑沒有猜錯,她是在無可奈何的心情之下,逼不得已離開他的。

  但上官英傑卻還沒有知道,她之所以有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,乃是由於她的心上已經長起了情苗!

  上官英傑只是猜中了一半,他知道她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女子,他以為,谷飛霞是不願意接受他太多的恩惠,甚或是因為自己的言談之間無意中得罪了她,她才負氣離開自己。他還不敢相信,這個曾經要誓言殺他的心高氣傲的少女,竟然會愛上了他。(不錯,是出於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情,但造成這種心情的原因,上官英傑可就沒有猜對了。)

  正是當她發現內心深處的秘密的時候,她才決意離開上官英傑的。

  「我『寬恕』了『仇人』,接受了『仇人』的恩惠,這已經是大大違背了我母親臨死的吩咐了,要是我居然還愛上了仇人,爹娘在九泉之下,知道這件事情,恐怕也不能瞑目。」她想。

 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抑制自己,要是和上官英傑相處下去的話,心底的情苗只怕更加滋長。

  她只能離開他了!

  駿馬跑得風也似的快,可是,她還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兒?

  她的病本來只是好了三分,更加上心緒的不寧,任憑駿馬飛馳,跑了大半天,不覺頭暈目眩,好幾次幾乎要摔下馬來。

  她再任性,亦已明白,不趕快找個地方歇息的話,病情是必將加重的!

  走了一會,經過一個小鎮。寥寥數十戶人家,居然也有一間客店。

  但谷飛霞可不能進客店投宿。

  她騎的是鄧百川的寶馬。這匹馬,那幫強盜當然是認得的。

  或許那幫強盜早已去得遠了,但她可不能冒這個險。

  何況她是個孤伶伶的異鄉少女,在這小鎮投宿,免不了也會給人注意。那幫強盜不來則已,來了的話,很容易就可以打聽到她的。

  谷飛霞沒有在這小鎮投宿,她要的是糧食。

  買了幾斤炒米餅,一包乾果,谷飛霞心裏想道:「這些東西,大概也夠我用作三天的糧食了。三天之後,我總會好了許多吧?只要我的武功恢復幾分,有了這匹寶馬,我也無須害怕那幫強盜了。」

  三天之後,她的武功是否就能恢復幾分,她不知道。一出了這個小鎮,她卻是越來越覺得難以支撐了。

  她離大路,策馬走上一座荒山,希望在山中能夠找到一家獵戶。

  獵戶沒有找著,卻發現山上有座藥王廟。深山老林,多產珍貴的藥物,是以在荒山之中,可能你找不到一家人家,卻可以找到一座藥王廟的。因為采藥的人,需要這樣一個他們信仰的神靈保佑。

  這座藥王廟也不知是多少年前那些采藥的人建的,建成之後也不知是否還有采藥的人來過供奉香火,廟門的簷上結滿蜘蛛網,四面牆壁也有窟窿,破落不堪。

  谷飛霞用樹枝紅葉做了一把掃帚,打掃乾淨,累得氣喘吁吁,心中苦笑:「這座破廟總要比我過去三天住的那間茅屋好得多,我拼著在這裏也住三天吧。」

  想起那間茅屋,不禁又想起了上官英傑來了。她是在苦笑之後,不禁又苦笑了。她剛才那樣想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。其實在她的心裏,那間茅屋是要比任何華廈都更可珍的。

  心情動盪,頭痛得更厲害。谷飛霞瞿然一省:「我可不能再胡思亂想了,我得趕快運功自療!」她拍了拍那匹白馬,說道:「你自己找野草去吃吧,我不能照料你了。」那匹馬果然甚通靈性,似乎聽得懂她的話,便即走入林中。

  谷飛霞師門的內功心法甚為有效,她做了兩個時辰的吐納功夫,出了一身大汗,精神爽利許多。

  谷飛霞抬起頭來,只見月掛林梢,不知不覺白天已經過去,是將近二更的時分了。

  精神雖然爽利許多,身體還是虛弱得很。谷飛霞這才想起自己是在正午時分在那小鎮吃過兩碗稀粥的,敢情是餓得太久,以致連饑餓的感覺也沒有了。

  她吃了幾個炒米餅,試一試走路,果然氣力長了一些。只是沒有水喝,嘴裏幹得好像要冒煙。

  好在藥王廟附近,就有一條山溪,來時她已默記心中。於是扶著拐杖,到那山溪取水。

  喝過了幾口清冽的山泉,精神為之一振。氣力又好像長了一些,谷飛霞頗為歡喜,暗自想道:「看來我以本門心法運功療傷,進展還算不錯。再過三天,大概也可恢復幾成功力了吧?」

  正要把隨身攜帶的水囊裝滿了水,以便回到古廟繼續練功,忽聽得遠遠傳來一聲虎嘯。

  谷飛霞吃了一驚,心道:「原來這座山上是有老虎的,我也太大意了。」

  她的獨門兵器銀絲軟鞭纏在腰上,要是沒有受傷的話,再多幾隻老虎也不放在她的心上,但此際,聽得虎嘯聲聲,而且那嘯聲似乎正是向她這個方向移近,卻是令得她不覺毛骨聳然了。

  「俗語說,龍遊淺水遭蝦戲,虎落平陽受犬欺。想不到我如今,卻是受虎所欺,雖然比受犬所欺好一點,但若在平時,老虎碰上了我,也會像狗碰上它一樣吧?我不殺它已算好了,它還敢來欺我?」谷飛霞心頭苦笑,忽地有點後悔離開上官英傑了。

  她咬了咬牙,心裏想道:「不過,我還是寧可喪身虎口,不願愛上仇人。死生有定,老虎也不見得就找到藥王廟來,我還是回去吧。」

  虎嘯過後,群獸驚逃,她又隱隱聽得有馬嘶之聲,料想就是她那匹白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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