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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九


  王晦聞道:「在兩湖大俠何其武遇害之前,已經發生了本派的俗家弟子丁雲鶴在燕京突然莫名其妙的暴斃一事,跟著又是無極長老在赴京途中,被人暗算受了重傷,種種跡象顯示,是有叛徒蓄意危害本門。無極長老是在受傷之後幾天才死去的,但實不相瞞,在他身亡之前,我已得到了有關何其武的弟子在關外私通滿州的消息,而且已經正在南歸了。我擔心叛徒要暗算的第三個目標就是何其武,因此我稟明無相真人,趕往何家報信。」

  無色道:「這樣重要的消息,你是怎樣得知的?」

  王晦聞道:「我雖然隱姓埋名,遁跡武當避禍。可還有家兄在外間做我耳目。這個消息,就是他那次上武當山的時候,通過了不妄告訴我的。所以我才稟明無相真人,由家兄替我裝病,讓我下山偵查叛徒!無相真人和不妄都是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的。」

  武當派的一眾弟子之中,雖然也有人懷疑他的證供不盡不實,但是無相真人、王晦聲他們都已死了,死無對證!更令眾人難以反駁的是,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在無相真人頭上,不是說早已稟明無相真人,就是說根本出於無相真人的授意;而他又的確是服侍了無相真人三十多年的。若是有人對他表示懷疑,那豈不是對無相真人的不敬?最少無相真人也有失察之罪?武當弟子對無相真人極為尊崇,縱然有此懷疑,也不敢出之於口。

  無色冷笑道:「耿京士有多大本領能危害本門?」

  王晦聞道:「你說得對極了,我剛才說的,那個叛徒當然不是耿京士,耿京士不過是他的爪牙而已。何其武其實也是那個叛徒出手害死的,不過他之能夠順利進入何家,倒是得力于耿京士之助。」

  無色道:「你知道得這樣清楚,想必當時已是在場?」

  王晦聞道:「我遲了一步,只瞧見他的背影。那人本領在我之上,我自忖不是他的對手,是以只能避免打草驚蛇。嗯,說來慚愧,我也還有我的私心。實不相瞞,我和那人曾經有過一段很深的交情,那人又是本派的武學奇材,我出於憐才之念,還希望他能夠改過向善的。心想,若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本派掌權的話,那也未嘗不可姑且替他隱瞞,以觀後效!」

  這番話一說出來,他說的那個「叛徒」顯然是指無名真人了。

  無名真人凜然說道:「那你還不快說出來,叛徒是誰?」

  王晦聞冷笑道:「你當真要我說出來嗎?」

  另一個人的冷笑聲比他更響:「我替你說吧,那個叛徒不是別人,就是你!私通滿州的奸細也是你!」說這話的,當然是七星劍客郭東來了!

  王晦聞又驚又怒,喝道:「你……」

  郭東來道:「你,你什麼?我可不是像你一樣,你以為死無對證,便可信口胡言,我可是有真憑實據的!」

  玉晦聞已是心膽俱寒,但還想搏一搏他敢不敢與自己兩敗俱傷,喝道:「證據何在?」

  郭東來道:「有活生生的人證在此!」

  無名真人瞿然一省,說道:「對啦,你剛才說一共有三個證人,第一個證人是不妄;第二個證人是王晦聲;第三個是……」

  郭東來朗聲道:「第三個證人就是我!」

  王晦聞喝道:「你胡說什麼?」

  郭東來道:「你私通滿州的證據,就捏在我的手裡,是不是要我給眾人傳閱,你才承認?」

  王晦聞硬著頭皮道:「奇怪,我和滿州私通的證據,如果真是有的話,那是何等秘密,又怎能落在你的手中?若然不是假造,除非你是……」

  話猶未了,郭東來已接下去說道:「不錯,你是滿州奸細,我也是滿州奸細。但我是假的,你是真的!這許多年,你雖然沒有見過我,但你應該知道,我其實是你的頂頭上司!」

  王晦聞發出好像是被逼得無路可逃的野獸那樣的吼聲,突然就向郭東來撲過去!

  只見劍光一閃,掌影翻騰,王晦聞的一幅衣袖被削了下來,剛好碎成七片,好似七隻蝴蝶在風中飛舞。無色、不波同聲贊道:「好個七星劍法!」

  這兩人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,兩大高手一拼鬥上了,莫說按照江湖規矩,旁人不能插手,即便想要插手,也是插不進去。

  王晦聞雙掌合攏,左捺右收,拳勢凝重如山,而又輕靈于羽,郭東來的第一招雖然得手,第二招他的劍尖卻似陷入了無形的漩渦,劍光連連晃動,可總是刺不著對方。武當門下,不覺就有人贊道:「好個太、太……」猛地想起,這個「聾啞道人」已經被證實了就是隱藏本門的奸細,如何還能贊他。

  郭東來身形遊走,劍光如電,瞬息百變。王晦聞雙掌如環,每一招都是成圓形擊出。大圈、小圈、左圈、右圈、正圈、斜圈、圈裡套圈,說也奇怪,郭東來那麼淩厲而又迅捷的劍法,竟然近不了他的身。那些劍圈就像無形的漩渦一樣,把郭東來的劍尖牽引得東歪西斜。但聽得颯颯連聲,在他們身旁的樹木,葉子一片片落下來,要是留心看的話,還可以看得出每一次都是七片樹葉同時落下。

  無色看得如癡如醉,不覺口中自念:「後發先至,借力打力,太極圓轉,無使斷絕。呀,道理我懂,但要到達這個境界,可就難了。」忽然聽得耿玉京小聲說道:「雖非形似,亦非神似,比如百步只行九十。依樣葫蘆,並無創意。」無色全神觀戰,未曾留意,原來他已經醒過來了。

  無色又驚又喜,說道:「你的意思,是他的太極拳法尚有破綻。」耿玉京點頭道:「不錯,他是厚而不純,論境界其實還比不上你。」無色道:「你是故意討好我吧,他的功力比我高,出手也比我厲害得多。」耿玉京道:「破綻就在厲害二字!」

  無色似懂非懂,但此時郭、王二人已是愈鬥愈烈,無色亦已無暇思索了。

  論功力,郭東來其實比王晦聞還高,只是受制於他的太極掌,七星劍法的威力受到牽制,難以發揮。他眼觀四面,耳聽八方,耿玉京說話的聲音雖然很小,他卻是每個字都聽見了,這剎那間,他也忽然如有所悟了。

  原來王晦聞由於半途出家的緣故,他服侍無相真人三十多年,雖然得了武當派的上乘武學,但原來的武學卻是先入為主,好像溶入了血肉之中,忘不了也拋不掉的。他原來學的乃是最剛猛的外家功夫,經過了三十多年,他自己以為已是可以剛柔並濟,其實卻正是因此,未能到達內家的最高境界。落在已經妙悟本門心法的耿玉京眼中,就顯得是「厚而不純」了。

  劇鬥中忽聽得「嗤」的一聲響,王晦聞左肩著了一劍,但並無鮮血射出,只是衣裳被劍尖刺穿。緊跟著就是「蔔」的一聲,郭東來也被他打了一掌,接連退了幾步,這才穩住身形。看來似乎也是傷得不重,但無論如何,卻顯然是他吃的虧更大!

  無色呆了一呆,忽地手舞足蹈,叫道:「京兒,你說得不錯,我懂了,我懂了!厚而不純,似強實弱,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!」

  旁邊的人,除了耿玉京之外,誰也不懂他說的什麼。不波道:「師叔,你懂了什麼?」無色道:「你瞧,好大的破綻!」不波目注鬥場,搔搔頭皮,說道:「誰的破綻,怎麼我瞧不出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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