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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二四


  不歧蒼白的臉上,不覺起了痙攣,訥訥說道:「你,你是說我的俗家師父?」

  「不錯,我要問你的就是你的俗家師父兩湖大俠何其武是怎樣死的?」

  「我,我不知道。那天晚上,我不在家。回來的時候,師父已經被人害死了。」

  「死狀如何?」

  「好像是被本門的掌力震斃的。」

  「那天晚上你去了那裏?」

  「掌門問起,不敢隱瞞。我是聽得耿師弟回來的消息,出去打探的。那天晚上,我住在盤龍山腳何家一位親戚家裏,那人如今還在,可以為我作證。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因此,你懷疑是耿京士所為,第二天就帶了老家人何亮上盤龍山攔阻他?」

  不歧道:「當時我確是誤信謠言,以為耿京士已經做了滿州奸細,又只道是陰差陽錯,那天晚上,正值我出去打探他的消息的時候,他恰好就在我回來之前,回到家中,下了毒手。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但他不是和你的師妹一起從關外回來的嗎?你的師妹可正是你俗家師父的獨生愛女!」言下之意,當然是說,他怎能有如此不近情理的懷疑了。

  不歧的臉上,白裏泛紅,說道:「那天晚上,他曾經離開師妹兩個時辰。這是我盤問他們的時候,師妹對我說的,當時師妹雖然是對我有所解釋(無名真人插口道:怎樣解釋你不必詳述,你只說你相信不相信),但我不相信。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那麼現在呢?」

  不歧神情沮喪,低聲說道:「去年我去了一趟遼東,多少也聽到一點耿師弟當年在遼東之事,看來是錯疑他了。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但你可從沒有向你的師父無相真人為耿京士辯白,那怕只是說有可能冤枉了他!」

  不歧搥胸道:「是,是我該死,我存有私心。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你已經自知懺悔,這一層我就不追究你了。但當年你咬定是耿京士大逆弒師,除了因為誤信他是滿州奸細的謠言之外,是不是還有別的原因?」

  不歧道:「這,這個……」好像是在猜度掌門的用意,想說又不敢說似的。

  無名真人道:「聽說你的俗家師父遇害之時,曾經驚叫道:是,是你!有這事麼?」

  不歧睜大了眼睛,目光充滿恐懼,半晌說道:「那天晚上只有何亮在家,他說師父說的那句話是他親耳聽見的,我也不知是真是假!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一句話?」

  不歧道:「認真說來,只有半句。師父罵的是:你,你這畜生……只說到一半,師父就氣絕了。」

  無名真人點了點頭,說道:「這半句話比我從別人口中聽來的多了兩個字。那就更加怪不得別人疑心了。」

  「怪不得」什麼,已是無須不歧畫蛇添足了。通常來說,老武師罵的「畜生」,不是兒子,就一定是徒弟。兩湖大俠何其武沒有兒子,那麼,他所罵的「畜生」不是他的徒弟還能是誰?

  其實何亮轉述的話,還不僅只這半句,但不歧恐怕越說得多,自己的嫌疑越大,卻是不敢和盤托出了。

  無名真人凝視著他,說道:「你就是因為這半句話懷疑你的師弟?」

  不歧道:「何亮說他曾看見那人的背影,好,好像是耿師弟的。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但從現在已知的各種事實看來,已是可以下個判斷,九成不是你的師弟!」

  不歧汗流浹背,喘氣說道:「掌門,你懷疑是我?」

  無名真人不說話,寒冰似的目光盯著他。

  不歧嘶叫道:「不是我,真的不是我!掌門真人,你,你……」

  無名真人改變了目光,柔聲說道:「我相信你!」

  不歧吁了口氣,冷汗濕透衣裳,好像虛脫一般。

  無名真人繼續說道:「但只我相信你,還是不夠的。必須在破了此案之後,你才能脫嫌疑。」

  不歧道:「是,我知道。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所以你千萬不能死掉,否則,你若死了,水洗不清!」

  不歧道:「掌門教訓的是,弟子即使變成殘廢,也要活著。」雖然由於體力不支,本來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已經說不出來,而且闔上了眼睛,但無名真人輸入他體中的真氣,卻已能夠順利的納入他的丹田了。

  無名真人看著他進入夢鄉,雖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,卻也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。

  十八年前,武當派幾位重要人物相繼被人暗算死亡,其中有首席長老無極道人,有兩湖大俠何其武,還有和何其武同一輩份的丁雲鶴。在三個受害者中,論地位當然是以無極長老最高,但只就案子本身而論,卻以何其武被害一案最關緊要。因為從種種跡象看來,已是可以得出結論,何其武乃是敵方所要謀害的主要目標,其他兩人,則只是因為適逢其會,被捲入漩渦,這才身遭橫禍的。要是能夠破此一案,其他兩件案子當可迎刃而解。

  能夠暗算這三位武當高手的人,當然非同小可!

  在這幾件案子發生之後,當時的武當掌門無相真人就曾經暗中知會這位師弟,當時還是俗家弟子的牟滄浪,叫他幫忙偵查的。

  如今已經過了十八年,當年的中州大俠牟滄浪已經變成了武當派的新掌門無名真人了,他可還未能斷定這個兇手是誰。

  不過,有一件事情他是已經知道了的,何家那個老家人何亮的腦蓋骨中嵌有一枚常五娘的青蜂針。這是他的兒子牟一羽告訴他的。

  而且早在他的兒子告訴他這個事實之前,他已經懷疑常五娘是和此案有關的了。

  因為,何其武被害身亡之前說的那兩個字,就是某一次當他和常五娘飲酒作樂之時,常五娘透露出來的。

  當時他也曾追問過常五娘,可常五娘道:「你以為我有本事殺得了何其武以及無極道長嗎?你既然知道不是我,那麼我不願意說的你就不必追問了!」常五娘的脾氣是他也無法奈何的,何況他自己也有許多顧忌,自是只好放開常五娘,另行尋找線索了。

  現在他從不歧的口中,對當時何其武被害的情形,已是知道得比較詳細一些,十八年來,他對此案的構想也就開始現出了輪廓。

  「莫非兇手就是唐二先生?」但隨即想道:「唐二先生只能說是懂武當派的武功,按說他還不能以本門掌力擊斃何其武。」苦思之際,忽地想起了另一個人來,不覺吃了一驚!「難道那個人就是,就是……」他不敢再想下去了。若非萬不得已,他是不願意和那個人作對的。

  避難就易,他只能把注意的焦點又再回到唐二先生身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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