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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一六


  §第十八回 生死茫茫如夢幻 恩仇了了隱江湖

  抬棺材的四名弟子不波、不疑、不憂、不惑都是武當派第二代「不」字輩中的出類拔萃之士,尤以不波為最。不波是已故首席長老無極道人的首徒,劍術之精,功力之深,早已不遜於「無」字輩的師叔,但這個灰衣人托棺的力道用得非常巧妙,並非硬碰,而是順勢借力,四名弟子身向前傾,那口棺材已是給他輕輕放在地上。

  灰衣人雙膝跪下,額角碰棺,如哭如訴的聲音說道:「真人,我來遲了!」

  不波本來就要發作的,但見此人恭行大禮,而且表現得如此傷心,又怎能以惡聲相向?

  四大弟子不知道這灰衣人和死者有何交情,一時間都沒作聲。但有個「外人」卻是口出「惡聲」了:「向天明,你阻撓下葬,意欲何為?若想逞能,葬禮過了,過某與你比劍!」

  說是「外人」,亦非「外人」。說話的這個人是在武林中有「劍神」之稱的巴山劍客過鐵錚,他是無相真人生前的好友,也是剛才給無相真人扶靈的四個別派名人中的一個。

  過鐵錚出來「發話」已是令得全場矚目,待到從過鐵錚口中聽到那個灰衣人的名字,更是令得眾人大吃一驚,因為向天明乃是近年來名頭最響的劍客!他年過四十,方始出現江湖,一出現就打敗了劍神過鐵錚,獲得了劍聖的稱號。不過,因為他的足跡從未踏入中原,此際在場的各路英豪,認識他的卻是很少。

  向天明眼角也不望向過鐵錚,淡淡說道:「咱們不是早已比過了麼?」

  過鐵錚心頭火起,亢聲說道:「那是十年前的事了,十年前你僥倖勝我一招,就不屑與我比劍了麼?」

  向天明道:「不是這個意思,只因我有約會在前,今日卻是無法奉陪閣下了。」

  過鐵錚道:「約會,和誰的約會?」

  向天明道:「和無相真人的約會。」

  過鐵錚哼了一聲,說道:「向先生,你不是開玩笑吧?」

  向天明道:「武當派的掌門人想必不會認為我是來開玩笑。」頓了一頓,接著說道:「三十六年前,我隨家師玄貞子上武當山討教,當時我年紀還小,但無相真人卻曾親口答應過我,待我藝成之後,不論什麼時候,都可以找他比劍的。這約會並無期限!」

  無名真人道:「約會無期限,人壽有盡期。正如你說的那樣,你來遲了。」

  客人中的本無大師說道:「是啊,人死不能複生,施主,你總不能把無相真人從棺材里拉出來和你比劍吧!」本無大師是少林寺達摩院的首座,在客人中以他的地位最尊。他捋著斑白的鬍子說出這句俏皮話,許多人都忍俊不禁,輕輕笑了出來。好在死者壽過八旬,在世俗屬於「笑喪」,客人失笑也不算失儀。

  本無大師以達摩院首座之尊來給無相真人幫腔,眾人只道這個風波當可平息。那知向天明卻是說道:「是遲亦非遲,是死亦非死!」

  本無大師道:「施主是給老僧說偈麼?可惜老僧愚昧,參悟不透。」

  向天明道:「說偈不敢。我說的只是眼前事。」

  不波幾乎忍不住就要發作,冷冷說道:「什麼眼前事?」

  向天明道:「晚輩悔來遲,傳人永不死!」

  無名真人哼了一聲道:「你的意思是……」

  向天明道:「我身為晚輩,是後悔來遲一步,未得親領無相真人教益。但真人雖已羽化登仙,他的劍術武功是不會隨之羽化的。據我所知,貴派新任長老的不歧道人,就是他的嫡傳弟子!」

  過鐵錚道:「哦,你還要與他的傳人比劍?」

  向天明道:「古人有言,一諾千金,死生不渝。縱使今人難比古人,但以無相真人這樣的大德高賢,若他地下有知,當也願見他的傳人為他踐約的吧?」

  武林最重信諾,本無大師聽他這麼一說,倒是不便插言了。

  不波忍住一肚皮悶氣,禁不住道:「去年你的弟子東方亮已經來替你赴約了!我們不是怕你,但你分明是來搗亂!」

  向天明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,說道:「道長此言差矣!我的弟子比無相真人低了兩輩,我即使狂妄之極,也不能叫他來替我赴約。若然那樣,豈不是變成了對真人的大不敬麼?我只是叫他來向真人報信,順便領教貴派年輕一代弟子的武功。而且據我所知,當時出手教訓小徒的也不是無相真人,又怎能說是已經替代我與無相真人比劍了?」

  向天明當然知道,當時出手「教訓」他的徒弟的就是此際站在他面前的無名真人。他故意沒說穿,骨子裡實是對無名真人的諷刺,諷刺他以大欺小,自貶身份。

  不波那日也曾敗在東方亮劍下,不覺面上一紅,說道:「那日令徒可是頂著你的名頭來的。」

  向天明道:「是嗎?小徒也是太過胡鬧了。不過他倘若不是這樣,武當派長一輩的人物恐怕也不屑賜教他了。」話裡有話,這「長一輩的人物」自是指不波而言。不波已經自貶身份,無名真人是「長兩輩」的,那就更加不用說了。

  他頓了一頓,繼續說道:「小徒無知,真人請莫見怪。我今日來此,可只是想踐當年之約,無相真人已經仙逝,唯有向他的嫡傳高弟請教了。請問那位是不歧道長,在下恭候賜招。」

  無名真人對他的諷刺可以一笑置之,但對他的指名要向不歧挑戰,卻是不敢視若等閒了。不歧是給那偽裝聾啞道人的王晦聞用得自常五娘的青蜂針殺害的,無名真人思疑不定:「莫非向天明亦已串通好了,要是我找不出不歧應戰,他們就要栽誣我了?但王晦聞是尚有所求於我的,他總不能任由向天明破壞他的計畫吧?」游目四顧,在人叢中卻是找不到那個聾啞道人。

  不波道:「不歧師弟並不在場,貧道雖不敢說是得到前任掌門的真傳,但……」

  他話猶未了,向天明已在裝出非常驚詫的神情說道:「不歧道長是現存的無相真人的唯一嫡傳弟子,他怎能不來參加葬禮?」

  無名真人暗自尋思:「此際可還不是揭出真相的時候,且試一試他知道多少?」於是只好編造謊言:「不歧哀傷過度,不幸已病倒了。」

  向天明道:「啊,那可真不巧了。無名真人,你是即將繼任的掌門,前任掌門的約會,本來也可由你替代,但葬禮過後,就要舉行冊封儀式,對你來說,只怕不甚適宜。當然,如果你肯賜教,那是最好不過,如果不便,你也可以在貴派弟子之中挑選一人替代不歧。」

  無名真人昨日曾經見過他的身手,心裡想道:「他的劍法比明珠還勝一籌,即使無色師弟出場,恐怕也未必是他對手,不波更不用說了。哼,他連我都敢挑戰,莫非他還藏有什麼絕招,昨日未曾顯露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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