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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二


  不歧變了面色,張開嘴巴,卻說不出話,常五娘微笑道:「我還知道一件事情,你如果現在要殺他的話,只怕是辦不到了,因為他的劍術比你高明得多!」

  不歧面色一沉,說道:「胡說八道,他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,不但誼屬師徒,而且情如父子,我愛護他還來不及呢,怎會想要害他?」

  常五娘噗嗤一笑,說道:「真的嗎?據我所知,你教給他的劍法,卻好像是似是而非的啊!好在他自己練成了上乘劍法,否則,你對他的『愛護』恐怕早就把他害死了。」

  不歧裝模作樣,歎了口氣,說道:「五娘,連你都不能體會我的苦心麼?我這樣做,其實也是為了他好,我是想他平平安安在武當山上度過一生的。你應該知道,在江湖上得到善終的人反而多數是武功平庸的人,俗語說庸人多厚福,這話是絕對不假的。」

  常五娘道:「但可惜耿玉京卻絕對不是平庸的人!」

  不歧道:「你說得不錯。但我的本意是好的,我可沒想到他的師祖會叫他下山,還把本門的劍訣傳了給他。」

  常五娘道:「他現在已經知道你傳給他的劍法是不管用的了,你以為他會認為你這是好心?這還只是指劍法而言,如果他又知道他的本身之父是死在你劍下,你以為……」

  不歧叫道:「別說下去了!無論如何,他總是在我教養之下長大的,我在他的身上費了多少心血,他應該知道!他知道,他就應該相信我!」

  常五娘道:「你的師父似乎都不相信你呢,否則他也不會連你也不告訴,就叫玉京下山。你以為玉京這孩子在明白真相之後還相信你?這恐怕是你的一廂情願吧?」

  這話可正說中了不歧的心病,他像個鬥敗的公雞似的,頹然無語了。

  常五娘道:「振軍,你還是和我遠走高飛了吧。我有辦法幫你,即使耿玉京明瞭真相,我也可以將他對你的仇恨轉移到我的身上。」

  不歧不覺怦然心動,但傳念一想:「一錯不能再錯,我怎能終生和這妖婦纏在一起!」

  常五娘注視他的神色,好像亦已看出了他的內心變化,歎道:「振軍,你竟是這樣憎惡我麼?我還以為我們是同一類的人呢。」

  不歧道:「多謝你的好意。只不過我寧願死在京兒劍下,如果他當真是不肯原諒我的話。」

  常五娘道:「你不後悔?」

  不歧道:「大不了是個死,我本來應該十八年前死去的,只因師妹把她的初生嬰兒付託與我,我不能負她所托,這才活到如今。如今京兒業已成材,我縱然今天就遭橫死,亦已沒有遺憾!」

  常五娘裝模作樣歎了口氣,說道:「原來你的心裡始終只有一個師妹,在你的心裡,活著的常五娘,還比不上死了的何玉燕。哼,算我錯識了你,但你對我,總不能沒有半點交代吧?」

  不歧道:「十八年前和你相識的那個戈振軍早已死去了,現在我是武當派的長老不歧!」

  常五娘道:「我不管你是誰,我只問你,你怎樣處置我?」

  不歧道:「你說吧,除了我不能答應跟你走之外,你要什麼,只要是我做得到的,我都可以答應。」

  常五娘道:「好,那我就求你一件事,你帶我去見貴派的新掌門人。但這件事情,可不許讓第三者知道。」

  不歧吃了一驚,說道:「這怎麼可以?」

  常五娘道:「你不答應,我就永遠跟著你生則同生,死則同死!」

  不歧皮膚起了疙瘩,說道:「你當真非把我弄到身敗名裂不可嗎?好,你現在就射我一枚青蜂針吧!」

  常五娘道:「你既無情,怎能責我無義!我告訴你,你倘若什麼都不肯應承,我一定要令你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你信不信我有這個手段?但你若肯安排我去見牟滄浪,我卻可以擔保你平安無事。」

  不歧心頭一動,說道:「你,你──難道牟滄浪也是你的……」

  常五娘啐了一口,打斷他的話道:「你想到那裡去了,難道凡是我所要見的人,就非得是我的舊情人不可嗎?」

  不歧道:「那你為何要見他,又為何敢作出這樣的擔保?」

  常五娘道:「這是我的秘密,你如果願意做我的丈夫,我才能把秘密告訴你。」

  不歧道:「那你還是不要告訴我吧,但你為什麼不請牟一羽幫你這個忙呢,既然他可以帶你上武當山?」

  常五娘笑道:「我是天下聞名的壞女人,那有做兒子的安排一個壞女人去見他的老子的!」

  不歧啞然失笑,心道:「這一層我倒沒有想到,如果牟滄浪當真是她的舊情人,她自是不想讓一羽知道,更加談不上求他相助了。」

  常五娘續道:「我只是跟牟一羽上山,並不是牟一羽帶我上山。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。再說,他並沒有欠我什麼,我這個人可不是隨便求人相助的。」此話半真半假,但聽在不歧心裡,可就只有苦笑的份兒了。

  「不錯,五娘,我是欠了你的一份情債,但這件事……」

  「你不肯答應,那就不必多說了。騎著驢兒讀唱本,咱們走著瞧吧!」常五娘冷笑說道。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!

  不歧忙道:「不是不肯答應,但你總得讓我多想一想。」

  過了一會,常五娘道:「你想好了沒有?」

  不歧忽地輕輕一噓,說道:「有人來了,你快走吧!」

  常五娘怒道:「你到底……」剛說這幾個字,不歧就掩著她的嘴巴,低聲道:「我答應你,今天晚上,你來墓園。快走,快走,不要讓人瞧見!」

  常五娘是暗器高手,聽覺比常人靈敏,此時亦已隱隱聽見是有人走來了。她的輕功也真了得,一個轉身,躍上懸崖,就躲進樹林裡了。

  不歧剛剛松了口氣,只見不悔師太已是攜著一個少女朝他走來了。

  不歧怔了一怔,裝作十分歡喜的樣子,說道:「水靈,你回來了!」

  不悔師太道:「靈兒是昨天回來的,她本想馬上來稟告你,我見天色已晚,叫她今天才來。」

  藍水靈的弟弟是不歧的義子,她的一家這些年來又都是得到不歧照料的,依常理而論,她一回來,當然是應該先來見他。因此,不歧倒不覺得奇怪。奇怪的只是,不悔怎地有空親自陪了徒弟找他。這個時候,不悔是應該在紫霄宮的。

  不悔的神情好像有點異樣,不歧剛要向藍水靈發問,她卻已搶先說道:「我好像聽見有個人和你說話,那個人呢?」

  不歧心頭一震,但神色卻絲毫不露,說道:「不錯,是個客人,剛剛走了。」

  不悔師太似乎有點思疑,「那位客人是……」

  不歧力持鎮定,淡淡說道:「我沒問他姓名。」

  不悔皺眉道:「他怎的會跑到這裡來?」

  不歧道:「這個客人是有點莽撞,他在山中遊覽也還罷了,還想進墓園參觀,我說葬禮尚未舉行,請恕墓園不能開放給外人參觀,我拒絕了他,他就悻悻然走了。」

  武當派並沒禁止客人在山中遊玩,有個不懂規矩的客人,懷著對無相真人的敬意,想入墓園參觀,那也不足為怪。不悔師太聽他說得合情合理,疑心去了八九,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不歧松了口氣:「師姐,你怎的不在紫霄宮幫忙招待客人?」

  不悔道:「掌門人大概是知道我不善應酬,又怕我受不住辛苦,他只叫我到後天參加送葬,別的差事全給我免了。其實我的傷已經痊癒,即使是在一天之內上下幾次紫霄峰那也算不了什麼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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