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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一


  藍玉京吃一驚道:「你是為我的緣故殺他?」

  慧可不作正面答覆,卻道:「今後恐怕你是要獨自應付他們了。我不能讓這個人洩漏你的秘密。」

  藍玉京也不知道什麼是他的「秘密」,但見慧可折下一根樹枝,在地上匆匆寫出了兩個名字:「霍卜托」、「郭璞」,看來他是恐怕藍玉京剛才聽不清楚那個人的遼東口音,是以索性寫出來給藍玉京看。

  「這個人的滿州名字叫霍卜托,漢名叫郭璞。你要牢牢記著。」慧可緩緩說道,已是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了。

  藍玉京連忙問道:「這個人和我有什麼關係?」

  慧可說道:「你想要知道的事情,這個人大概都可以告訴你。至於七星劍客……」

  藍玉京道:「大師,你歇歇再說。」

  慧可哥沒聽他的話,推開了他,繼續說道:「至於七星劍客,找著固然好,找不著也就算了。緊要的是他的兒子……」聲音越來越小,若不是藍玉京自小練功,聽覺異乎常人,幾乎就要聽不見了。

  「他的兒子」,這個「他」當然是指七星劍客,但為什麼突然扯到七星劍客的兒子呢?七星劍客的兒子是誰?從口氣聽來,似乎就是那個霍卜托,但是不是這樣呢?

  藍玉京把耳朵附過去聽,慧可下面的話卻是:「唉,我比不上無極道長,我不能陪你……」聲音突然中斷了。

  無極道長當年是在受了那個蒙面人暗算之後,繼續奔馳數百里,在過了兩天之後,到了盤龍山方始死亡的。藍玉京大吃一驚,趕忙抱著慧可搖道:「你不能死,你不能死,你的仇人是誰?你還沒有說出來呢!」

  他本來以為慧可只是受了輕傷的,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實早已是受了致命之傷,只是為了替自己盤問這個人,強力支持,才能活到現在。但現在,亦已是油盡燈枯了。藍玉京猛地省起,當他受那蒙面人突襲之時,曾經叫了一聲「原來是你!」顯然他已經知道了那個蒙面人是誰。現在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問,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卻是非知道不可!

  藍玉京練的是無相真人親自傳授的內功心法,時日雖淺,卻也有了相當造詣,當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靈樞穴一印,靈樞穴是奇經八脈匯合之點,受了真氣注入的刺激,只要未曾真個「死透」,縱然不能起死回生,也可片刻還陽。藍玉京跟師祖學過這個急救法門,但還是第一次使用,心中殊無把握。

  也不知是慧可的迴光返照,還是他的急救見效,慧可的眼睛又張開了。

  「暗算你的那個蒙面人是誰?快說給我聽!我現在打他不過,將來也可替你報仇!」藍玉京在他耳邊再說一遍。

  慧可說話了,聲音倒是比剛才還要響亮一些:「佛曰:不可說,不可說!」藍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:「這個時候你還在和我打什麼佛偈!」

  慧可頓了一頓,接著嘆了口氣,似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:「我做過一些好事,也做過一些,嗯,即使不能說是壞事也該說是錯事。生死原是轉法輪,又何必在人間再留下解不開、理還亂的仇冤?」他神情肅穆,從自言自語變得更像是高僧說法了。

  藍玉京道:「大師,你可以寬恕仇人,但我可還得提防他的暗算,要是我不知道他的來歷,那……」

  慧可道:「是,我應該為你著想。但這個人是不會傷害你的。」

  藍玉京本來想問「你怎麼知道的」,但見他的聲音又漸漸弱下去,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暫擱一邊,趕忙問道:「大師,你還有什麼未了之事?」

  慧可道:「啊呀,對了,是有一件最緊要的事情未曾告訴你!」

  藍玉京連忙豎起耳朵來聽。

  只聽得慧可氣若游絲地斷斷續續說道:「今晚之事,你、你要去找霍、霍……不可給別人知道,即使是現任掌門問你,你也不可以、不可以……」話未說完,又中斷了。這回是真的「氣絕」了,藍玉京再試兩次「急救」,亦是全無反應了。

  藍玉京欲哭無淚,抬頭望著旭日初升的晴空,心頭卻是陰霾一片。

  「慧可大師為什麼要特別提到現任掌門?」藍玉京實是百思不得其解,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。

  要知藍玉京是在無名真人繼任掌門人的前一天下山的,慧可大師想是恐怕說得不夠清楚,所以特別強調「現任」二字。令他一聽就知道是指武當派新任的掌門人無名真人。

  藍玉京沒見過新掌門,新掌門的來歷他是知道的,不覺突然想到:「新掌門人在俗家的時候,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俠牟滄浪,不戒師伯被那蒙面人重傷,就是他的兒子牟一羽送回武當山的。聽說牟滄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,一上山就出家,一出家就接任掌門,他們父子本來是江湖中人,莫非他們和七星劍客以及那個霍卜托也有瓜葛?」但他這念頭一起,就自覺「荒謬」,心中暗自責備自己:「我怎麼可以這樣想呢?師祖都這樣信任牟滄浪,他本來病得很重,等也要等到牟滄浪上了山,把掌門人的位子傳給了他方始能夠瞑目,我怎麼反而懷疑起他來了?」

  藍玉京心中亂成一片,想來想去,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個現在名叫「郭璞」的霍卜托,方能揭開這個啞謎了。

  他掩埋了慧可,正想離開,忽然聽得好像有腳步聲走來,他吃一驚,驀地想起慧可的吩咐,連忙用腳擦掉慧可寫的那兩個名字。

  ***

  在金鼎和家裏,在慧可與藍玉京走了之後,也發生了一些特別的事情。

  一場混亂剛剛過去,就像是在大風暴之後出現了異常的寂靜。

  那蒙面人凌空下擊,擊傷了慧可一事,金鼎和和他的兩個手下都看見了。

  他們沒有追出去,那老漢從窗邊先走回來,跟著金鼎和也走回來,他們都沒有作聲。

  他們都沒作聲,那個短小精悍的漢子自然也是不敢作聲了。

  金鼎和如有所思,忽地說道:「英老,十六年前,你正是在大汗身邊的衛士吧?」

  原來這個「英老」乃是努爾哈赤昔年的親信衛士之一,名叫英松齡,是長白山派一個非常出名的高手。

  英松齡好像突然如夢初醒的樣子,跳了起來,叫道:「不錯,是他!」

  金鼎和跟著道:「我也猜想是他!」

  英松齡是金鼎和的客卿,那短小精悍的漢子複姓歐陽,單名一個勇字,則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。論武功他或許比英松齡相差不遠,但英松齡是曾經做過努爾哈赤的衛士的,論身份那可相差得太遠了。但是他雖然十分納罕這個「他」究竟是誰,但見金、英人說話的那種神氣,顯然都是不想說出那個「他」的名字,在主人面前,問自己不應該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種禁忌,他只好把疑團藏在心中了。

  「當然不會是大汗,難道是霍卜托?但霍卜托武功雖然可能比金老闆和英松齡都強,但似乎也還不及蒙面人那樣矯捷的身手,何況霍卜托也沒有擅自離開金陵的道理,奇怪,『他』是誰呢?」

  正當歐陽勇胡猜的時候,忽見英松齡突然跳了起來,好像剛剛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不可的事情似的,只匆匆說了一句:「對不住請恕失陪!」立即就跑出去了。

  ***

  此時藍玉京和慧可已經出了園子,但園子裏金鼎和的那班打手,可還不敢吱聲。

  但也並非所有的人都被嚇呆了,有個躲在太湖石後面的人就情不自禁地悄悄說道:「是他!」

  「不錯,我也看清楚了,的確是他!」在他身旁的一個少女也在說道。

  不過,這對年輕男女可並不是金鼎和的打手,那個男的是牟一羽,女的是西門燕。

  他們說的那個「他」並不是指蒙面人,他們說的是藍玉京。

  他們是從路旁那間茶店得到藍玉京曾在烏鯊鎮出現的消息,追踪追到了這間魚行的老闆的家中的。

  西門燕正擬有所行動,牟一羽卻將她按住。

  「既然已經看清楚是他,幹嘛還不去追?」

  「那老和尚已經受了傷,要是我沒看錯的話,似乎還傷得不輕。藍玉京又是背著個人的。」

  「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踪?反正追得上,就不用著著急?」

  「對了,而且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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