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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五


  ▼第十回 夢幻塵緣難再續 飄零蓬梗欲何依

  一老一少,並肩走出了少林寺。門外陽光燦爛,慧可抬起頭來,深深吸了口氣,抹去額上的汗珠。

  藍玉京忍不住問道:「前輩剛才和方丈的一番對答,我是聽得莫名其妙,但前輩卻好像是比起和圓真那場激鬥更為吃力?」

  慧可道:「何止這樣,我和本無大師比試內功都沒這樣吃力呢。」他看著藍玉京滿臉疑惑的神氣,接下去說道:「你知道做和尚的最應該懂得什麼?」

  藍玉京道:「是唸經吧?」

  慧可笑道:「也可以這樣說。不過,最緊要的還是領悟佛理,不是熟讀經文,方丈剛才就是考我懂得多少,我若答得不對,按寺中規矩,最少還要回去讀經三年。」

  藍玉京笑道:「原來如此,但我聽你和方丈的對答,好像都在可解與不可解之間。只要他有心讓你出寺,你就是答錯了他也可以當作是對的。對不住,這只是我的感覺,隨口說出來,你別介意。」

  慧可哈哈笑道:「你沒說錯,我也覺得方丈是有心讓我離開少林的。」笑過之後,忽地又喟然嘆道:「只可惜我塵緣未了,沒緣份跟方丈參禪學佛了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你念念不忘於了結塵緣,那豈非更加不了?」慧可怔了一怔,大笑道:「了不起,了不起;看來你對佛門也是若有宿緣,隨口道來,比我領悟得更深。你說得不錯,只求心之所安,管他塵緣了是不了,咱們走吧!」

  走了一程,經過塔林,只見在下面的山谷,有人正在掘出一個墓穴,把蘆席包著的一具屍體,放入墓穴安葬,藍玉京知道葬的就是那個和自己交過手的虯髯漢子,心裏有點難過,便跪下來,遙遙給他叩了個頭。

  慧可道:「你認識這個人?」

  藍玉京道:「半日之前,我曾經和他交過手。他雖然不是被我殺的,卻也是因我而死。」當下,將東方亮暗中助他,令得那虯髯漢子摔死在山谷的事情告訴慧可。

  慧可道:「這個人是斷魂谷韓翔的手下,他做過的壞事料想也不少。不過,東方亮用這種手段殺他,卻也未免稍為陰狠了些,只怕又要多造一重孽了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斷魂谷韓翔是什麼人?」

  慧可道:「是一個坐地分贓的強盜頭子。二十年前為了躲避仇家,隱居幽谷。後來有沒有重出江湖,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
  藍玉京聽說被東方亮所殺的那個虯髯漢子乃是大強盜的得力手下,心中稍稍好過一些,問道:「大師說東方亮又多造一重孽,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慧可道:「那是因為東方亮的上一代曾經和韓翔結下冤仇之故。韓翔雖然不是正人君子,但當年那段公案,是非還是很難說的。但東方亮即使不能化解上一代結下的冤孽,也不宜自己更添冤孽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你說的上一代,可是東方亮的父親?」

  慧可道:「也包括他的姨父。他的姨父當年是個更大的強盜頭子,為了韓翔不肯聽命於他,將韓翔害得很慘。」

  藍玉京有點疑惑:「大師好像說過,東方亮的姨父也是你的好朋友?」

  慧可說道:「好人和壞人,有時是不能很簡單的劃分的。強盜未必一定就是壞人,我的朋友也未必一定都是好人!」

  說至此處,好像勾起了他的回憶:「我如今已重入江湖,也不妨對你說一說我還未出家之時的塵俗事。你可曾聽人說過三十年前在江湖上頗有名氣的『小五義』麼?」

  藍玉京道:「沒聽說過。」

  慧可喟然嘆道:「已經過了三十年,有的死了,有的失踪了,有的出家了,也難怪別人淡忘了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小五義是……」

  慧可道:「老大是七星劍客郭東來,老二是服侍你的師祖無相真人的那個聾啞道人,他的俗家名字叫王晦聞。他雖然排名第二,但年齡最大,成名最早,退出江湖也是最早。小五義名氣最響的時候,他已經在武當山出家了。所以很多人不把他當作小五義之一,而是將另一個人補了進去。不過,另外那四個人和他的交情都是非常之好。雖然有很長一段期間不知他的下落,還是把他當作兄弟的。那個別人將他當作小五義之一的人,和四個人的交情就差一點了,雖然也並不排擠他,但卻不能承認他是可以補上老二的位置的。不過小五義只是江湖上給的稱號。別人要怎樣說,那也只能由他了。」

  藍玉京暗自想道:「想必他也是當年的『小五義』之一,否則他不會知道得這麼清楚。」

  果然便聽得慧可說道:「另外三個,一個是東方亮的父親東方曉,一個是東方亮的姨父西門牧,還有一個就是我了。西門牧是強盜世家,不過當時我們都是不知道他的底細的。我們五個人來自天南地北,籍貫不同,門派不同,年齡也參差不齊,其中有強盜,有俠士,也有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,只因意氣相投,在江湖上偶然相遇,就結成了好朋友了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俠士是七星劍客郭東來,強盜是西門牧,介乎邪正之間的人物卻又是誰?」

  慧可道:「是東方亮的父親東方曉。他行事任性,喜怒無常,少年時候就已經是以怪癖出名的了。不過,儘管如此,他卻不失為性情中人,所以我們才和他結交。」

  說至此處,好像想起一件什麼事情,忽地搖了搖頭,說道:「東方亮雖然是幼年喪父,但他的性情,卻是和他的父親頗為相似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你不是說你還未見過東方亮的嗎,你怎的知道他的性情?」

  慧可道:「剛才他們交給我的那封信,你猜是誰寫的?」

  藍玉京道:「不是虯髯漢子寫的嗎?」

  慧可道:「是東方亮寫的。他怕少林寺的和尚不肯代他轉遞信件,把信放在死人身上。那個人是上午來找過我的,他們雖然沒有讓他進來,但人已死了,這封信就一定會轉到我手上了。」

  藍玉京默然不語,心裏想道:「東方大哥殺了那個人,還利用他送信,心機確是令人感到可怕,不過,他對我卻是不錯。」

  慧可說道:「他的信說的都是私事,他似乎料到我會替他傳話回家,他在信上寫了一句給他表妹的話,古怪之極,叫表妹不要把天鵝蛋放在一個籃子裏。嗯,這句話倒是頗有禪機,但卻比方丈說的偈語還更難解。」

  藍玉京聽說是「私事」,不便插口,問道:「剛才你說到晦聞失踪之後,有人把另一個人當作是你們『小五義』之一,這一個人卻又是誰?」

  慧可緩緩說道:「這人論年紀,他最輕;論武功,他最好。他和我們的老大郭東來一樣,都是武學世家,著名劍客。但他的家世卻更為顯赫,名頭也響亮得多。」

  藍玉京聽他把這個人說得幾乎是「天上有,地下無」,不禁半信半疑,暗自想道:「天下竟有這樣的人物,但聽他剛才的口氣,卻又何以好像有點恥與此人為伍呢?」

  慧可笑道:「你不相信有這樣的人物麼?他就是你們武當派的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武當派的?」

  慧可道:「而且他的身份也和你一樣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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