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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二


  不錯,無相真人那部秘笈是關係重大,早一日拿回來早一日放心。

  但一來,那部秘笈是否在藍玉京身上,還是未可知之數。

  二來,藍玉京下山已經有十多天了,失落的風險早已存在,即使遲些日子才能打聽到他的消息,也不過多冒幾分風險而已。權衡得失,讓常五娘用一個消息來交換武當派的不再對她追究,這個「交易」豈非太過便宜了她?常五娘不但是涉嫌謀殺不戒的兇手,甚至無極長老的死亡以及何其武一家父女師徒的滅門慘案,都有可能從她身上找到線索的。這宗「見不得光」的「交易」假如給本派弟子知道,那時爹爹坐的這個掌門人位子,恐怕也將「不保」了吧?即使本派弟子能夠體諒掌門人的「苦心」,掌門人的威信那是無論如何也要受損了的。

  爹爹為什麼要冒這樣大的風險?

  三來,即使是出現最壞的結果——那秘笈是在藍玉京身上,由於得不到常五娘的指點,找不著他,以至秘笈被人搶去。武當派也不見得就會衰落下去。爹爹的武功不是比無相真人更勝一籌嗎?別人搶了那部秘笈,頂多也不過是練成無相真人一樣。

  當然,這只是牟一羽的想法,但這個想法已是令得他益增疑惑了。

  他不敢懷疑自己的父親是存有私心,他知道爹爹並不是個「古板」的人,有時也會用點「權術」,但這並不妨礙他仍然相信他的爹爹是個正人君子。他是拿父親來作榜樣的,說到「隨機應變」的手段,他自信甚至是可能青出於藍。

  莫非是別有原因?但做兒子的怎能去向父親盤問?除非是父親自己說出來。

  他百思莫得其解,不知怎的,他忽然想起了已死的母親,想起了母親臨終前對他說過的一句話。

  他的母親是在八年前去世的,那時他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少年,說大不大,說小不小,但最少也可說是頗懂人事的了。

  他的父母一向十分恩愛,是武林人士艷羨的一對「好夫妻」,但外人不知,他卻是感覺得到的。在母親最後的那兩三年,父母的感情卻似乎有了一點變化。

  首先發現的是,母親臉上的笑容很少見了,漸漸說話也少了。他還往往碰上這樣的情景,母親的臉上好像刮得下一層霜,父親則在一旁賠笑。母親看見了他,臉上這才擠出一點笑容。

  這兩「少」也有一「多」,父親出門多了。他的父親是中州大俠,交遊廣闊,當然免不了要行走江湖。但在過去,他的父親雖然常常出門,也還是在家的日子比較多的。到了母親最後那兩三年,卻是顛倒過來,父親每年在家的日子,平均不過三四個月。有一年甚至忘了回家過年。

  母親去世那天,他坐在病榻旁邊(父親在外面煎藥),母親忽然說出兩句令他莫名所以的話:「你的爹爹其實並不壞,你要相信他是好人!」

  從他開始懂得人事起,父親就是他心目中的偶像,他幾時懷疑過父親是壞人?

  母親在說了這兩句話之後,不久就斷氣了,只給他留下了一個疑團。

  一陣山風吹來,他不覺瞿然一省:「咦,我為什麼會想這件事情?」

  忽然有一個令他自己也覺得吃驚的念頭從心頭升起,他隱隱覺得,母親臨終時說的這兩句話,和父親這次的「放過」常五娘,這兩件事情好像是有點什麼關連!

  「唉,我怎能這樣想?爹爹當然是為了顧全大局的關係,才放過那個妖婦,我卻想到那裏去了!」

  正當他茫然若失的時候,忽然聽得好像有人在叫他。

  「牟師叔,牟師叔!」那個人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了。

  是一個身材瘦削,長得頗為秀氣的少年。一對眼睛,漆黑明亮,尤其吸引他的注意。

  這少年他好像是在那裏見過似的,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。武當派比他小一輩的弟子有數百之多。

  「你是那一位師兄的弟子?」牟一羽問道。

  那少年道:「我也不知叫你做師叔是不是高攀,我只是不悔師太的掛名弟子。」

  牟一羽不覺一愕:「你的師父是不悔師太?」

  那「少年」噗嗤一笑,說道:「是呀,我叫做藍水靈,是藍玉京的姐姐。」

  牟一羽想了起來,說道:「怪不得好生眼熟,原來你是藍姑娘。」

  藍水靈天真爛漫,見這位「小師叔」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裝,大為高興,說道:「我是恐防一個單身女子,行走江湖,有所不便,因此才女扮男裝的。牟師叔,你看我扮男人扮得像不像?」

  牟一羽忍住笑道:「很像,很像。不過,你的嗓子若是粗一些,那就更加像了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多謝指點。」捏著嗓子,粗聲粗氣說道:「牟師叔,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女扮男裝下山嗎?」

  牟一羽其實早已猜到幾分,卻道:「我正想問你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我是下山來找我弟弟的,弟弟不知什麼緣故,突然離家,我放心不下。牟師叔,你可知道……」

  牟一羽道:「令弟離山一事,我是知道的,卻不知他是為了何因。」

  藍水靈因他是新任掌門之子,對他是相當信賴的,不過卻也不敢把心中的疑慮對他說出來,暗自想道:「無相真人把掌門之位傳給他的爹爹,但他也不知道弟弟離山的原因,看來是一定要見到弟弟才能知道了。」

  她想了一想,又再問道:「牟師叔,你識得人多,你可曾聽到他的消息?」

  牟一羽道:「實不相瞞,我也是奉了家父之命,找尋令弟的。但迄今為止,還是打聽不到他的消息。」

  他說了謊話,心中不覺頗有「愧意」,但想少林寺反正也不能讓女子入內,她少不更事,還是哄她回去的好。

  「藍姑娘,雖然現在尚未知道令弟下落,但你也不用擔心。他在江湖上沒有仇家,本身的武功又很不錯,相信不會有什麼風險的。現在已經有無色長老和我找尋他了,你一個人行走江湖確是不大方便,我看你還是回山等候我們的消息吧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你不知道,他是有仇家的。就在他下山的第二天,有個妖婦名叫常五娘的,曾經到過我的家中尋找他呢。」

  牟一羽道:「你怎麼知道那個妖婦叫常五娘?」

  藍水靈道:「是師父和我說的,她曾經和那妖婦打過一架。」

  牟一羽為了哄她回去,心想,有些事情也不妨讓她知道。便說:「那你就不用擔心了,常五娘決計不會再找你的弟弟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為什麼?」

  牟一羽道:「她是唐二先生的外室,唐二先生你知道嗎?他是當今之世最厲害的暗器高手,他知道常五娘曾經在武當山胡鬧,已經一掌將她打死了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唐二先生我是聽得師父說過的,但什麼叫做外室?」

  牟一羽笑道:「你不必管什麼叫外室,總之,常五娘死了就是。」

  藍水靈喜道:「若是真的,那我就放心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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