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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二


  東方亮笑道:「你想不想既可以省點力氣,又可以跟得上我?」

  藍水靈道:「這敢情好。但我能夠這樣快就學得成功嗎?」

  東方亮道:「咱們試試看。你學過點穴的功夫沒有?」

  藍水靈道:「最近才開始跟師父學的,我拿弟弟來試,有時候靈,有時候不靈。手法都未純熟呢,更莫說成功了。」

  東方亮道:「人身三十六道大穴的所在,你知道嗎?」

  藍水靈道:「知道。」

  東方亮道:「這就行了,我教你一種運行內息的法子,這種法子是不用靜坐的。你只要在施展輕功的時候,想像你體中有股真氣,按照我的法子運行,把三十六道大穴分成三條線路,依著次序運行,那就可以跑得又快又省力了。」

  藍水靈半信半疑,說道:「我聽師父說,內功要練得有了相當火候,才能令得真氣凝聚的。現在我的體內是否有真氣,我都不知道呢。」

  東方亮道:「所以我要你只是想像有這麼一股真氣,你不必去管是否真的已經有了。」

  藍水靈心想試試又有何妨,按照他的法子一試,一試之下只覺通體舒暢,疲勞若失。試了幾次之後,隱隱覺得那股真氣也好像若無若有了,原來東方亮從她輕功的造詣已可測知她的內功到了什麼火候,她的內功雖然還是淺薄得很,但只要運行得法,真氣還可以誘發出來的。她對武當派的內功心法已經略有所知,因人施教,見效甚速。試了十幾次之後,藍水靈已是覺得好像有條無形的小蛇在穴道中游走了。到了這個境界,果然並不怎麼費力,就跑得比前快了許多。

  她新練成一種功夫,興趣特別大,一路奔跑,不肯自休,不知不覺,已是入夜時分了。

  東方亮笑道:「天色已晚,你不累也該歇了。」

  藍水靈驀地省起,說道:「今晚在那裡歇宿?」

  東方亮道:「已經錯過了宿頭,這裡又是荒山野嶺,找不到人家,只好在樹林裡過一晚了。」藍水靈看林子裡黑黝黝的。心裡有點害怕,但若是沒人作伴,更加害怕,只好跟著他走入林中。

  到了密林深處,東方亮叫她幫忙拾了一堆枯枝,生起火來,說道:「野獸見了火光,就不敢走近。你不用害怕,等我去去就來。」藍水靈道:「你去那裡?」

  東方亮道:「你是我的客人,我總不能讓客人餓著肚子呀。」

  藍水靈跑路的時候,由於專心要練輕功,還不覺得怎樣。一歇下來,又聽他這麼一說,登時就覺得肚子餓了。

  「你也不用客氣,隨便吃點乾糧也成。」藍水靈道。

  東方亮道:「乾糧我自己也吃得厭了,你這個嬌俏的小姑娘怎吃得慣?」

  藍水靈嗔道:「什麼嬌俏,我是個農家女兒,又不是千金小姐!」

  東方亮笑道:「要是千金小姐,我才不會請你呢。」一笑走了。

  松風如濤,火光搖曳不定。野獸雖然不敢走近火光,但遠處的嗚嗚猿啼之聲,卻是隱隱可聞。藍水靈想到要和一個陌生男子在林中過夜,不禁有點忐忑不安。但不知怎的,卻又盼望他早點回來。

  東方亮果然很快就回來了,提著兩隻山雞,笑道:「運氣還算不壞,我請你吃一道名菜──叫化雞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叫化雞也算名菜?」

  東方亮道:「做這烤雞的方法是叫化子傳開來的。名稱雖然不雅,味道卻是很不錯的。在杭州的天香樓,叫化雞是最出名的菜式呢。你莫以為是我信口開河。」

  他把山雞裹在一團濕泥之中,烤熟了,剝開泥塊,羽毛盡脫,入口果然酥化甘香。藍水靈笑道:「這個法子倒是簡便,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。」

  東方亮道:「我是向叫化子偷師的,我是江湖浪子,他們把我當作同類。」

  藍水靈聽他說話風趣,不覺笑了起來,心想:「這個人好像並沒有小師叔說的那樣壞呀!」

  東方亮道:「你笑什麼?」

  「你的叫化雞弄得很好吃,我也想向你學師了。」

  「你知不知道叫化雞是要偷來的滋味才特別好。你懂得怎樣去偷雞嗎?」

  「我沒試過。你一併教給我好了。」

  東方亮一本正經地說道:「這可不行,我怕你的小師叔說我帶壞了你。」

  藍水靈噗哧一笑,說道:「我的小師叔的確是把你當作壞人的。要是我只是跟你學了偷雞的本領回去,恐怕他反而要贊你是好人了。」

  東方亮道:「啊呀,原來我在你的小師叔眼中,竟是壞得如此之不可收拾嗎?多謝你還肯跟我去少林寺。」

  藍水靈想起小師叔叫她可以不擇手段將東方亮暗殺的吩咐,不覺默然無語,心頭好像墜了鉛塊一般。

  東方亮吃得快,早已把一隻山雞吃完了,說道:「你慢慢吃。」拿了一束枯枝,點燃當作火把。

  藍水靈道:「你又要去那裡?」

  東方亮道:「給你找住處呀。」

  他去了一會,回來說道:「你的運氣不錯,我找到了一個小小的山洞,剛好可以容身。山洞我也已經給打掃乾淨了。」

  藍水靈有點過意不去,說道:「何必這樣費神?」

  東方亮笑道:「天有不測之風雲,你莫瞧現在星月交輝,天空明淨,萬一下起雨來,可不是好玩的。總得有個地方給你遮頭。」

  那個山洞其實是兩塊擠在一起的大石中間的空隙,不過,形成的「山洞」雖然小,兩三個人還是可以容得下的。

  藍水靈道:「你呢?」話出了口,方始感覺不妥,難道可以邀他一起在這小小的山洞裡過夜不成?

  好在東方亮沒她那麼敏感,笑一笑說道:「我是露宿慣了的,我也不想多花功夫去找另外的山洞了。你安心睡吧,我在外面替你守夜。」待藍水靈進了山洞,他在洞外另外再生了一堆火,這才離開。

  樹林裡那堆火,火光已經黯淡下來,看來就快要熄滅了,東方亮並沒添上枯枝,夜幕已經降臨,微弱的火光閃耀在一片黑漆的森林中,東方亮背著火堆站立,背影隱約可見。藍水靈看著他站在那裡,許久,許久,動也不動,好像一尊石像。

  閃著火光的夜森林,令藍水靈頗有幾分「神秘」之感,而眼前這個人物,更是比黑夜的森林還更神秘。

  但她在有著「神秘」之感的同時,還有著另外一個感覺。

  一種安全的感覺,一種溫暖的感覺。「安全」與「溫暖」是合而為一的。

  洞口那堆火燒得正旺,洞中溫暖如春。但她不僅是身體感到溫暖,這溫暖的感覺是從心中生出來的。

  內心的感覺才是真實的感覺。日間她和小師叔分手的時候,陽光還是普照大地,但她心裡卻是感到難以名說的寒意。

  不知怎的,她在不知不覺之中,竟然把東方亮和小師叔聯想起來。

  不錯,牟一羽是要她暗殺東方亮的,但現在她想的卻並不是怎樣去進行暗殺,亦即是說她並不是因為這一件事情,才把這兩個人聯在一起。

  她只是將兩個人作了一個簡單的對比。

  牟一羽和東方亮的年紀差不多,論相貌是牟一羽更加英俊。牟一羽是她的長輩,但她和牟一羽在一起的時候,卻並不是把他當作長輩的。牟一羽對她很親切,好像是把她當作小妹妹,她也喜歡和這小師叔在一起。

  不過和這小師叔在一起的時候,她又好像在喜歡中有點恐懼。牟一羽對她是既有一股吸引的力量,又有一股令她惶恐不安的「壓力」的。

  比較起來,她和東方亮在一起就覺得輕鬆多了。只不過相處一天,最初的那一點對他恐懼、戒備的心情,不知不覺就好像煙消雲散了。

  為什麼會有這個感覺?……

  一陣冷風吹來,火光搖曳不定。她突然打了一個寒噤,心裡自己責備自己:「我怎麼可以把他來和小師叔相比?小師叔是名門正派弟子,他是為我和弟弟好的。這個人卻是本門仇敵,他是要害我的弟弟的!」

  藍水靈從狹窄的洞口望出去,東方亮仍然像是石像般地站在那裡,他在想些什麼呢?

  當然她是不會知道他的心思的,她連自己的心思也還在捉摸不定呢。

  她的心從來沒有過這麼亂,一忽兒想道:「看來他可不像壞人,他會害我的弟弟嗎,說不定這只是小師叔過慮吧?」一忽兒想道:「寧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無。小師叔的見識比你高明得多,你怎可懷疑他的說法不確?」她的耳旁又好像響起小師叔冷冷的警告:「防患未然、他從令弟手中偷學了本派劍法,你怎能擔保他不用以為惡?到了令弟被他害得身敗名裂之時,你後悔已經遲了!」

  忽然聽得隆隆的雷聲,把她從胡思亂想中驚醒過來。

  雷轟電閃,令她突然又想起了弟弟的義父不歧道長。她聽得弟弟說過,不歧是最怕打雷閃電的,一到了下雨天,他就常常會莫名其妙的亂發脾氣。

  「奇怪,不歧道長的武功那麼高,修養又那麼好,怎的卻會害怕雷電?」

  但更奇怪的卻是:「不歧道長對弟弟那麼疼愛,為何卻又把似是而非的劍法教給弟弟呢?這不是存心害他嗎?」

  想到不歧道長都可能是要害她的弟弟的人,她還怎能相信這個僅僅和她相識的東方亮?

  「但弟弟的劍法既然學得不對,又怎能傳給東方亮以本門的上乘劍法呢?」她不覺對牟一羽說的東方亮是和弟弟私相授受的說法也有點懷疑了,「說不定他是向外人偷學的呢?嗯,反正我是要去少林寺,待見到了弟弟,就明白了。」

  閃電劃過長空,她的思潮起伏不定,變幻得比閃電還快。但閃電照明夜空,她想來想去,心中卻仍是黑漆一團。

  雷轟電閃,大雨跟著傾盆而降。洞口的那堆火熄滅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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