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武當一劍 | 上頁 下頁 |
四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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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玉京道:「師祖撫摸我的頭,讚我是好孩子。」不歧心裏酸溜溜地問道:「師祖當然是疼你的,不過你去了這許久,總還有點別的事吧。」 藍玉京道:「有呀,而且還是我想不到的呢!」 不歧吃了一驚道:「什麼意想不到的事?」 藍玉京道:「師祖問我的太極劍法練得怎麼樣了?我說整套劍法都已練完了,只不知練得好是不好?」 不歧傳授徒弟劍法,是曾經請准掌門的。不過掌門人現在病中,別的事情不問,一問就問這件事情,的確是多少令他感到有點意外了。 「師祖叫你演給他看?」不歧問道。 藍玉京道:「不只是練,師祖是叫我和那聾啞道人比劍。」 不歧一怔道:「和聾啞道人比劍?」 藍玉京道:「是呀。師父,你想不到吧?一個又聾又啞的老道人,平日走路都是彎著腰的,我從來沒聽人說過他會武功。」 不歧道:「你比不過他,是吧?」 藍玉京道:「他用的還不是真劍呢,他用的是臨時自製的木劍。只見他拿起一根柴,手掌就像鋼刀一樣,左削右削,不過片刻,就削成一柄三尺多長,只有三分厚薄的木劍。你說厲害不厲害?但我想:你的掌力雖然厲害,但木劍怎得比得上我的青鋼劍?一削就削斷他的木劍,還比什麼?那知他的木劍輕飄飄的好像紙片貼在我的劍上,東晃西盪,我把一套太極劍法使完,還是削不斷它。到了最後一招,只覺突然有股力道吸引,他的木劍沒有斷,我的青鋼劍卻已到了他的手中!」 不歧勉強笑道:「這個聾啞道人服侍了掌門人幾十年,他會武功,並不稀奇。」話雖如此,心裏卻不能不暗暗吃驚:「如此說來,這聾啞道人的武功豈非比我還要高明?這幾十年來,他深藏不露,我都幾乎給他瞞過了。」 不過,聾啞道人武功的深淺還在其次,最緊要的是他的師父要看藍玉京的劍法是何用意? 「比劍完了,師祖怎樣說你?」不歧問道。 藍玉京道:「師祖說的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。他只說了三個字。」 不歧道:「那三個字?」 藍玉京學著祖師的口音說道:「好,很好!」 不歧驚疑不定,道:「沒別的話嗎?」 藍玉京道:「師祖說了這三個字,就閉目養神,我不敢打擾他老人家。」 「好,很好!」這是什麼意思?表面看來,似乎是稱讚藍玉京的劍法練得好,但以武當派掌門人那樣高深的武學造詣,雖然他的專長不是劍法,難道看不出藍玉京所練的劍法不切實用麼? 如果這個解釋不對,那就只能作另一個解釋了。「好,很好!」這三個字乃是「反話」。「莫非師父已看出我藏有私心,不便對京兒明言。他心中對我不滿,故而衝口說出了這三個字來?」 「如果師父直言責問,我倒不難解釋。怕只怕師父已對我起了懷疑,他根本就不會說出來。」還有一樣更加令他心裏不安的是:除了在傳授藍玉京劍法一事給師父看出「破綻」之外,有沒有另外的事情也給師父看出了「破綻」呢? 他正想再探徒弟的口風,藍水靈忽然來了。 她對不歧行過了禮,就問弟弟:「你記不起今天是什麼日子了嗎?」 藍玉京怔了一怔,道:「什麼日子?」 藍水靈搖了搖頭,說道:「瞧你,果然忘記了!今天是爹爹的生日呀。」 藍玉京瞿然一省:「不錯,我本來是應該記得的。但這幾天……」 藍水靈道:「我明白。這幾天你是為了師伯的不幸和師祖的欠安而心煩。我不怪你。你跟我回去吧,家裏正在等你回去吃飯呢。」 接著對不歧道:「師父,爹爹本來想請你賞面喝一杯水酒。吃兩枚壽桃的。但爹爹想到你要侍候掌門真人,可不敢打擾你了。」 不歧當然不能阻止徒弟回去給父親做壽,只能順著藍水靈的口氣說道:「我和你爹是多年老友,本來應該和京兒一起去給他祝壽的。但你也知道,這幾天我確是不能分身,只好讓京兒代我致意了。」 *** 這天晚上,不歧心亂如麻,翻來覆去,睡不著覺。好不容易到了五更時分,方始入夢。 在夢裏他也得不到安寧,他回到了盤龍山上,狂風暴雨,滿身浴血的耿京士向他走來,跟著是何玉燕披頭散髮的對他怒目而視,跟著是何亮的天靈蓋開了個洞,在他面前倒了下去。啊,常五娘也來了,血紅的衣裳,櫻桃小嘴也突然變作了血盆大嘴,血盆大嘴對他咧齒而笑…… 突然一陣雷聲,把他驚醒了。 噹、噹、噹,原來不是雷聲。 在夢中是雷聲,醒來聽見的乃是鐘聲。 但這鐘聲卻比雷聲更加令他震動。 這是從玉皇頂傳來的鐘聲。是玉皇頂凌霄閣那口大銅鐘的鐘聲。 這口大銅鐘據說重達三千七百斤,只要敲響這口大銅鐘,分散在武當山上的所有門人弟子都聽得見。 但這口大銅鐘卻是不能亂敲的。按照規矩,每年只有在老君誕那天,才可以敲這口大銅鐘。否則,就一定是因為有大事發生,需要召集門人,才能敲這口鐘了。 不歧來了武當山十六年,除了在每年的老君誕那天之外,從來沒在尋常的日子聽過這個鐘聲。 今天並不是老君誕。 這鐘是因何而敲? 老君誕的鐘聲是每次敲七下,現在他聽見的則是連綿不斷的鐘聲,他仔細一數,敲了二十一響才停下片刻再敲。他曾經聽得兩位長老說過,接連敲二十一下的鐘聲,那就一定是有著關係整個武當派的頭等大事要由掌門人當眾宣佈了。 他揉揉眼睛,紅日滿窗,早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了。 並非春眠不覺曉,只因昨晚睡得太遲。他禁不住心頭苦笑:這件不知是什麼大事發生的時候,或許我正在夢中吧?這回可真是應了一句俗話,我被蒙在夢中了。 夢中是暴雨狂風,醒來是陽光耀眼。但此際他的心情,卻是比起在風雨中的天色還更陰暗。 他只好匆匆抹一把臉,急急忙忙就往掌門人所住的那座復真觀走去。復真觀前面有個平台,被鐘聲召喚的弟子就是要到這個平台聚集的。 不歧來得遲,還未走到平台,只見掌門師父已經從復真觀中出來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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