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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一


 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,師父卻和他如此親近!難道這個人的地位還在無量無色兩長老之上。

  不歧正自猜想不透,後面有一個人已經走上來了。

  這個中年道士正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不敗。

  十六年前,不歧第一次上武當山的那一天,曾被不敗留難,不歧對他自是殊無好感。但不歧城府甚深,上山之後,他雖然做了掌門人的關門弟子,地位早已在不敗之上,他卻非但表現得並不記仇,反而對不敗曲意籠絡。不敗並不糊塗,但他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要利用不歧的,連師父都要討好不歧,何況於他?故此他們雖然都是假情假意,卻變成了一對在別人眼中十分親密的「好朋友」。

  不歧見了不敗,不覺一怔,「他雖然不敢妄想當掌門弟子,但卻是以同門之長自居的。怎的他也姍姍來遲?」這時他方始注意到不敗的左臂包紮著紗布,好像是受了傷的模樣。

  不敗和他打過招呼,說道:「掌門事先沒有通知你麼,你怎麼來得這樣遲?」

  不歧道:「我和你的師父一樣,這幾天都沒見著掌門。究竟是什麼一回事?」

  不敗道:「我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本山來了一位貴客。嗯,說貴客也不全對,他既是客人,又是自己人。」

  不歧心中一動,忙即悄悄問道:「你說的敢情就是在師父身旁那位客人吧!這人是誰?」

  不敗詫道:「咦,連他是誰你都不知道嗎?」

  不歧道:「看來好像有點眼熟……」

  不敗道:「你再仔細看,他像誰?」

  不歧得他提醒,說道:「好像有點像牟一羽。」

  不敗道:「對啦,他就是牟一羽的父親,和本派關係最深的武學世家,被人尊稱為中州大俠的牟滄浪。」

  不歧道:「啊,原來是他。怪不得師父如此優禮他了。」

  不敗冷冷說道:「怕只怕他這一來,本山從此多事。」

  不歧道:「為什麼?」

  不敗道:「我只是猜猜而已,但願我猜錯了。」

  不歧道:「師兄,你的左臂是,是受了傷嗎?」

  不敗道:「不錯。我這傷正是拜這位牟大俠之賜。」

  不歧不覺一愕,說道:「這怎麼會,你和他不是相識的嗎?」

  他以為不敗又是像十六年對待他那樣對待牟滄浪,但再一想,這個猜測可是完全不合情理的。

  因此他對不敗說的那句話其實包含著這樣一個意思:「既然你們本來相識,他知道你是無量長老的大弟子,即使你對他失禮,他也不至於立即出手教訓你吧。」

  他這話不便明說,不敗卻是聽得明白。苦笑道:「師弟,你以為我還像從前那樣魯莽嗎,這次我倒是因為過分謹慎,過分熱心,這才惹禍上身的。」

  怎麼又是謹慎,又是熱心,又是「拜」牟滄浪之所「賜」呢?不敗到底因何受傷,不歧真是越聽越糊塗了。

 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:

  由於不戒慘遭不幸,掌門又在病中,武當派自然是要比平日多加戒備了。措施之一,是挑選十八名武功較好的「不」字輩弟子,日夜輪班巡山。「不」字輩弟子中,武功最好的本來是不歧,但因不歧已經是一眾同門心目中的「未來掌門」,這件事當然是不敢驚動他了。

  這天早上,輪到不敗巡視前山。天剛亮的時候,他就看見有個人上山。這天早上有霧,初時看不清楚,到這個人走近了,他才認出是牟滄浪。

  牟滄浪忽然來到武當山,這已經是有點出他意外,但正當他上前要打招呼時,另一個更大的意外又發生在他的面前!

  濃霧中、危崖後,突然撲出兩個黑衣漢子。

  牟滄浪在濃霧中前行,步履如常,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人在他背後偷襲。

  不敗無暇思索,急忙從高處躍下,拔劍替牟滄浪遮攔。他的一招「鷹擊長空」,已經是有若飛將軍從天而降,想不到對方的出劍比他還快。他的身形尚未落地,只覺一陣透骨的寒冷,左臂已是受傷。就在此時,只聽得「當」的一聲,不敗的劍還在手中,反而是那個將他刺傷的那個漢子手中的長劍落地了。

  不敗心裡明白,對方的劍並不是他打落的。一陣透骨的奇寒過後,他方始覺得疼痛。跟著他的劍也跌落了。劇烈的疼痛令得他視力模糊,他心裡明白定是牟滄浪已經制服了那兩個漢子,但究竟是怎樣制服的,他可是看不清了。

  他痛得幾乎暈了過去。牟滄浪好像說了一句什麼話,但他也聽不清楚了。他只聽見那黑衣漢子大聲叫道:「是他先刺我的,怪不得我!」他定了定神,劇痛稍減,斜著眼睛望過去,望見另一個漢子正在把一個匣子遞給牟滄浪,那模樣倒似乎是執禮甚恭。

  牟滄浪接過匣子,說道:「好,拜帖就由我轉交吧,你們不必上山了。」

  這兩個漢子走後,牟滄浪替不敗敷上金創藥,說道:「對不住,我出手稍遲,累賢侄受傷了。好在沒傷著骨頭,你也不必和他們計較了。」

  不敗忍不住問道:「這兩個傢伙是什麼人,他們剛才不是意圖偷襲的麼?」

  牟滄浪道:「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。大概因為是在濃霧中看不清楚,他們拿不准是不是我,故此用這種嚇人的手段來試一試。他們是替掌門人的一位老朋友送拜帖來的。」

  不歧聽了不敗所說的遭遇,心中暗暗吃驚:「不敗雖然名不副實,但他的武功在本門也是有數的,他用的那招鷹擊長空又是風雷劍法中最厲害的一招,那人拔劍在後,居然能夠後發先至,一招之內就傷了他!而牟滄浪又在片刻之間,便能夠將這兩個人都制服了,如此看來,牟滄浪的武功也當真是非同小可呢!」牟滄浪要無色教他兒子劍法,這件事不歧是知道的。他也曾聽過一些同門的議論,說牟家的武功一代不如一代。令他不覺對牟滄浪存了輕視之心,此時聽了不敗所說的遭遇。方知人言不可輕信。

  「如此說來,你這條手臂還是多虧了牟師叔方能保全的,你怎麼好像還怨他呢?」不歧說道。

  不敗憤然說道:「以他的武功,如果他是真心要保護我,我根本就不會受傷。依我看他是存心要我出醜的。」

  不歧道:「那對他有什麼好處?」

  不敗道:「最少有兩個好處,第一,令我師父的威望受到打擊,別人會說,你瞧,無量長老的大弟子,也擋不住人家的一招;第二,從我出手的這一招,他也可以約略摸到我師父武功的底細了。」

  不歧詫道:「他和你的師父是面和心不和的麼?」

  不敗道:「我不知道他是否懷有心病,但我知道他是懷著鬼胎。我的師父是首席長老,他是俗家弟子的領袖,又是在武當派中歷史最長的世家後代,他當然妒忌我的師父在本派中的地位在他之上。」「鬼胎」這個字眼是比「心病」用得更重了。不歧不敢搭話,不敗則還想說下去。就在此時,忽然看見牟一羽向他們走來了。

  不歧輕輕咳嗽,不敗連忙住口,迎上前去,說道:「牟師弟,你早。」牟一羽是早已到場,看見他們,方始從人叢中走出來迎接他們的。

  牟一羽道:「家父今日上山,連累你受了傷,真是過意不去。」

  不敗道:「一點輕傷,算不了什麼。我這條手臂幸得保全,倒是應該多謝令尊呢。」他似乎不大高興和牟一羽在一起,搭訕幾句,就走開了。

  不歧對牟一羽亦有戒心,但他和不敗一樣。口頭上卻是不能不和他客氣一番,道:「久仰令尊大名,今日方始得瞻丰采,可惜我知道得遲,有失遠迎,不勝遺憾。會散之後,還望師弟引見。」

  牟一羽道:「大家自己人,客氣話不必說了,好教師兄得知,小弟适才陪家父謁見掌門,家父也曾向掌門問及你呢。」

  不歧強笑道:「真的嗎?這可真是令我受寵若驚了。我還以為令尊只怕未必知道有我這個人呢。」

  牟一羽道:「師兄太謙了。我不妨告訴你,家父一見掌門就問及你,這是有原因的。」

  不歧心頭一凜,說道:「哦,什麼原因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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