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武當一劍 | 上頁 下頁
三九


  不歧道:「無量長老頗通醫理,是以我隨便問問。」

  牟一羽道:「無量長老只是匆匆問我幾句,就叫我趕快去見掌門。」

  不歧道:「哦,原來你們不是一起去見掌門的。」

  牟一羽道:「他是和無色長老後來一起來的。」

  不歧恐防著跡,不便再問下去,說道:「牟師弟,你連日奔波,也夠累了。早點安歇吧。」

  牟一羽道:「師兄,你也該多多保重才好,別要太過傷心了,本門大事還要你承擔呢。」

  兩人分手之後,不歧一人獨行,暗自想道:「事情倘若真的如他所說那樣,無量長老是根本就沒有碰過病人了,那麼加害於不戒的那個人卻又是誰?」

  這個結他左思右想也解不開,不覺心中苦笑:「俗話說得好,各人自掃門前雪,莫管他人瓦上霜。只要師父不是對我起了疑心,我又何必去查究不戒師兄是誰加害?只不過,那副頭蓋骨可還是個後患,大風大浪都經過了,可別要在陰溝裡翻船才好。牟一羽這個人也是非常厲害的對手,須得小心對付。」

  要知他平生做錯的兩件大事,一是「誤殺」師弟耿京士;第二件就是和江湖上臭名昭彰的「妖婦」常五娘那一段孽緣了。耿京士是否私通滿州,欺師滅祖,直到如今還是一個疑案。因此是否「誤殺」尚未得知。即使真是誤殺,按照當時的情況,他也是可以替自己辯護的,大不了也只是承擔「誤殺」的過失罷了,料想不會因為這件事情做不成掌門。但若給人知道他和常五娘的關係,而又知道他是早已知道何亮是給常五娘的毒針射殺的,卻一直隱瞞至今,這個掌門,不用別人反對,他也無顏在武當山上立足了。

  正在他患得患失,心亂如麻之際,無量長老忽然又出現在他的面前。

  「你和牟一羽談了這麼些時候,想必他是有什麼好消息告訴你吧?」

  不歧強攝心神,說道:「師叔怎麼會想到有什麼好消息呢?他不過是將這次護送不戒師兄回山的事情講給我聽罷了。」

  無量道:「那就是好消息了。你想,他如果不把你當作未來掌門,他會向你稟報麼?」

  不歧道:「那裡就談得上這件大事。說老實話,要是沒有長老提攜,我在武當山恐怕都已立足不穩,那敢奢望當甚掌門?」口氣比前已是大不相同,弦外之音,無量長老若要扶助他做掌門,他也不會推辭了。

  無量哈哈一笑,說道:「我早就說過,我一定會給你撐腰的,難道你現在還不相信嗎?我就是因為關心你,所以才在這裡等你,否則我早已走了。」

  他目前和無量說話之處,離開他剛才和牟一羽說話之處約有一裡路遙,按說即使伏地聽聲,也聽不到那麼遠的。不過,如果無量剛才並不是在這個地點,而是聽見他的腳步聲之後,才回到這個地點的,那就難說了。

  「管他聽不聽見,他裝作不知,我也就裝作不知。反正他要利用我,我又何妨利用他?」不歧心想。

  無量忽道:「你的師父怎麼樣了?」

  不歧怔了一怔:「什麼怎麼樣了?」但他人極聰明,立即就懂得無量因何有此一問。

  要知掌門人的健康狀況如何,這是目前每一個武當派弟子都在關心的大事。尤以不歧為然。因為他是最直接受到影響的人。故此無量理當有此一問,而這一問也是測探他的反應的。

  不歧暗暗後悔,後悔自己剛才沒有向牟一羽問及師父的健康。但他可不敢在無量面前承認自己的粗心大意,給無量責怪還不打緊,假如給他反問:「那你和牟一羽談了這麼久,談的究竟是什麼更加緊要的大事?」那豈不是令他更難回答?

  不歧只好含糊其辭:「師父年已八旬,經過了這次事變,精神體力都受損耗,自是不能像平時一樣。不過,據一羽說,情況大概也還不至太糟,他叫一羽把無極長老的遺骨交給他,他還能夠一塊一塊的詳加審視呢。」

  無量說道:「這是一羽敷衍你的說話,他當然不便在你的面前說得太糟的。依我看來,掌門師兄這次元氣大傷,恐怕、恐怕就是醫得好也不中用了。師侄,不是我說幸災樂禍的話,掌門人傳位給你的日子恐怕是不遠的了。你可得有個準備才好,免得臨時周章。」

  不歧泫然欲泣,說道:「倘若真是有如師叔所說,弟子方寸已亂,那裡還能作什麼主張?一切都得仰仗師叔調度。」

  無量掀須微笑,說道:「好,好,你真是深得吾心,本派也深慶得人了。好,好,但願你記著今天說過的話,好自為之!」一連四個「好」字,大表嘉獎。

  不歧雖然不敢和他作個「會心微笑」,但亦已是彼此心照不宣了。

  這一晚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覺,想的盡是明天可能發生的事情。明天,師父即使沒有正式宣佈由他繼任掌門,大概也會把這個意思透露給他知道了吧?

  黑夜過去,「明天」已經是變作今天了。

 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,因為他根本就見不到師父。那聾啞道人把守大門,他第一次求見,那聾啞道人還打著手勢,示意叫他退下去。他二次求見,那聾啞道人就索性閉門不納了。

  第一天見不著師父,第二天還是一樣。

  不但他見不著師父,無量、無色兩位長老也都見不著掌門,和他的遭遇完全一樣。

  聾啞道人當然是奉了掌門人的命令的,否則他怎敢對兩位長老也閉門不納?

  以長老的身份吃閉門羹,無量、無色當然都很尷尬。但他們只是尷尬而已,不歧卻是難過更加上驚疑了。因為他自己覺得自己的身份和兩位長老不同,如今他已經是掌門人唯一的弟子了,何況十六載相依,師徒有如父子,長老只不過位尊,怎能比得上師徒之親?他的師父可以不見兩位長老,卻不該不見他的。除非師父已經發現他的行為不端,不再信任他了。

  好在這不是唯一的解釋。

  無量可能是為自己解嘲,也可能是比較接近事實的猜測,他有另一個解釋,掌門人因為元氣大傷,故而要閉門練功,若是行大周天吐納法的道家練功,就等於佛門坐枯樹禪的閉關練功一樣,是決不能容許別人擾亂心神的。

  不歧為了自己安慰自己,也只能接受這個解釋了。

  不過他雖然接受這個解釋,第三天他還是按時去向師父問候。無量、無色兩位長老則可能是因為要顧全自己的身份,既然吃了兩天閉門羹,第三天不見他們來了。

  這天,不歧是帶了義子藍玉京一起去的。

  想不到這天的情況,卻有一點小小的變化。

  那聾啞道人看著藍玉京,好像很喜歡。他進去又再出來,打著手勢,對不歧搖手,對藍玉京招手,非常明顯,那是只要藍玉京進去。

  不歧勉強笑道:「京兒,你也不知是幾生修到的好福氣,原來師祖最疼的還是你呢,你進去替我向師祖請安吧。」

  聾啞道人只讓藍玉京進去,不歧想留在門外等候都給他趕走。

  不歧只好怏怏回到自己的道觀,好不容易等到傍晚時分才見藍玉京回來。

  不歧連忙問他,師祖怎麼樣了?

  藍玉京道:「師祖瘦得可怕,兩頰都凹進去了。臉上也好像蒙上一層灰似的,只有一雙眼睛還炯炯有神。要不是師祖平日對我一向慈祥,我真不敢去親近他。」

  不歧聽了這個情況,心中一則以喜,一則以憂。問道:「師祖對你說了些什麼?」

  藍玉京道:「師祖撫摸我的頭,贊我是好孩子。」不歧心裡酸溜溜地問道:「師祖當然是疼你的,不過你去了這許久,總還有點別的事吧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有呀,而且還是我想不到的呢!」

  不歧吃了一驚道:「什麼意想不到的事?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