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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三


  他婆娑石子,如對故人。

  在他家(嚴格地說,是他師妹何玉燕的家)背後的那座山上,有一種白裏泛紅的石頭,斑斑點點,好像朱砂,名為朱砂石。又有一種三分淺黃夾著七分深紅的石頭,名為黃血石。有人說,假如沒有那三分淺黃,簡直就可以冒充雞血凍了。雞血凍是刻圖章的佳石,名貴勝過黃金。不過這兩種石頭還是罕見的,在那座山上,也很難找到比較大塊的石頭,找得到只是一顆顆小石子。何玉燕很喜歡這些小石子,他一發現有這兩種石子,就拾起來送給她。他記不清這玩意兒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,只記得到了何玉燕十四歲那年,他送給她的朱砂石和黃血石,日積月累,為數也相當可觀了。

  那年她開始學針線,繡了一個荷包裝這些石子。記得她曾說過,這些晶瑩可愛的石子,在她的眼中就是寶石。但也就在她說過這句話之後不久,她又對他說了另外的話,她說她已經長大了,她珍視大師哥送給她的這些禮物,但卻不想大師哥費神再為她收集這些小孩子的玩物了。但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,他開始注意到,注意到師弟已經替代了他的角色,成為師妹上山的遊伴了。他在山上,不單只是為了替師妹拾石子吧?

  舊夢塵夢休再啟,但他還是繼續在小師妹住過的這間破屋裏尋找。唉,人都已經死了,何必還在尋夢?

  他終於找到了那個繡花荷包。荷包早已經破爛,不過,他當然還是認得的。

  師妹把他送的這袋禮物帶來遼東,但在她準備回鄉的時候,卻又把她曾視同寶石的禮物忘記了。(是忘記帶回去的呢?還是有心將它拋棄的呢?)

  這是不是表露了師妹對他的那種矛盾心情呢?

  他把破爛的繡花荷包貼著心房,婆娑石子,呆了。

  天上忽然下起大雨,隆隆的雷聲,把他驚醒。

  他是把燃著的松枝插在牆上作照明的,狂風吹來,松枝熄滅。

  轟隆巨響,突然一堵牆倒塌了!

  不錯,屋子已經不堪,但還未至於達到搖搖欲墜的程度。牆並沒受到雷劈,按說一陣狂風是不能把它吹塌的。

  他吃了一驚,登時一省,莫非是給人力摧毀的!心念未已,只見一條黑影已從裂口撲進來,人未到,勁風先到,他果然猜得不錯,這堵牆是給這個人以剛猛無倫的掌力震塌的。

  電光一閃,那人的長劍已刺到他的咽喉,不是電光,是劍光,是快如閃電的劍光。

  幸虧他察覺得早,立時拔劍抵擋,他的劍也並不慢,一招「夜戰八方」,風雷激盪,立即接招還招。

  這是他有生以來,從所未遇的一場惡戰,驚險處比起他那一次和耿京士鬥劍還要驚險得多。那一次鬥劍,耿京士初時還是對他手下留情的,這個人卻是未見面就施殺手,而且自始至終,每一招都是刺向他的要害。

  是喝聲還雷聲,是劍光還電光,雙方都分不清了。

  在電光一閃再閃之間,他已看見了對方。

  是一個身材高大,神情威猛的老人。

  「你是誰?我與你素不相識,因何你要取我性命?」他喝問對方。

  那老人哼了一聲,喝道:「一命換三命,你已經便宜了。」

  「什麼一命換三命,我根本不懂你說的是什麼!」

  「你直接間接害死了三個人,你自己應該明白,我不能讓你再來害人了。」

  趁著那老人怒罵他的當口,電光明滅間,他抓緊時機,一招白鶴亮翅斜削出去。

  這是他最得意的一招,劍削的幅度雖然很大,但出手奇快,卻是後發先至,更勝對方。

  只聽得刺耳的碎裂聲,那老人的左臂中劍了,聽得出是骨頭的碎裂。

  但與此同時,他的胸膛也中了對方的一劍。

  幸虧他是後發先至,老人中劍在前,刺中他的胸膛時,勁道已減,否則只怕已是開膛破腹之災。

  兩敗俱傷,雨停風止,那兇神惡煞似的老人亦不見踪跡。

  雨止了,血還在流。流的是他身上的血。

  傷口不深,血也流得不多,但所受的劍傷卻令他驚心怵目。

  他重燃松枝,解開衣裳一看,胸口竟然好像北斗七星似的,排列著七個小孔。劍尖刺穿的七個小孔!

  他敷上金創藥,血很快就止了。但留下的傷痕,卻令他終生難忘。胸上那一點點的紅印,不也正像他送給師妹的朱砂石?

  他已經被同門公認是武當第二劍客,而且正當年富力強,說出來恐怕誰出不會相信,他幾乎死在一個老人的劍下!

  這老人是誰?他想起了一個人。

  他是不會向別人說的,除了對他的師父。因為他要向師父求證。

  記憶一下子跳過了三個月的時間,是昨天的事情了。

  昨天,他一回武當山,第一件要做的事情,當然就是去向師父無相真人稟告此行經過。

  他給師父看了他身上的傷痕。

  聽了他的敘述,看了他的傷痕,無相真人緩緩地說:「我沒有見過郭東來,但我知道這是他的七星劍法。」

  師父證實了他的所料果然不差,這個老人就是十幾年前失踪的那個滄州劍客郭東來!

  滄州劍客郭東來真的沒有死嗎?

  如果這老人真的是郭東來,那麼另一件他們早已懷疑的事情也得到證實了。

  那個謎一樣的人物霍卜托,很可能就是郭東來的兒子。

  這個未經證實的消息,是他現在的師兄不戒道人打聽到的。十六年前,他剛剛來到武當山的時候,和不戒第一次見面,不戒就曾經提出過這個懷疑。

  師父似乎知道他的心思,說道:「你的不戒師兄,這兩天也當回山了,等他回來,你可以去問他。他是滄州人氏,小時候曾經見過郭東來的。他對郭東來的事情,知道的也比我多。」

  ***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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