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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一


  藍玉京道:「我知道我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。那你這樣緊張來找我們回去做什麼?」

  悟性笑道:「藍師弟,你生我的氣嗎?人人都說你聰明,我怎敢說你不懂事呢?不過,不戒道長是你本支師伯,你懂事也好,不懂事也好,你的師伯受了重傷給人抬回來,你總該回去探望的。你怎麼怪起我來了?難道你不關心師伯?」

  藍玉京道:「我怎會不關心師伯?我只是想要知道,是誰想起要找我回去。」

  悟性詫道:「師弟,你問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做什麼?」

  藍玉京道:「你認為無關緊要,我卻以為很關緊要。」

  悟性道:「為什麼?」

  藍玉京道:「我要知道誰對我好,誰對我好,我就對誰好。」這幾句話說得很孩子氣,連藍水靈都給弟弟騙過,以為弟弟真的是這樣想,哼了一聲,對悟性道:「你還不趁機會表功?」

  悟性笑道:「我可不敢貪師祖之功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哦,原來你是奉了二長老之命來找我的嗎?」二長老是無量道長,大長老是十六年前被害的那個無極道長。因此無量雖然排行第二,但在現存的長老之中已是以他為尊了。悟性正是無量道長的大弟子不敗的徒兒。

  悟性道:「是啊,他老人家可是心思很細呢,他一知道不戒師伯被抬回山,立刻就想起你了。一來因為不戒師伯是你不支的長輩,二來也是恐怕你的師父傷心過度,要你在他身邊安慰他。」

  藍水靈也給感動了,說道:「說老實話,你這位師祖,我一向感覺他好像有點兒深沉莫測,誰知他為晚輩想得這麼周到。」

  悟性笑道:「他也不是對每一個本門弟子都這樣好的,他是對不歧師叔和你們姐弟特別好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對我弟弟好那是真的,可別把我算在裡面。」

  悟性道:「你嫌我的師祖對你不夠好,那麼我對你特別好,好不好?」

  藍水靈道:「呸,誰稀罕你對我好?」

  她在前面跑,悟性在後面跟。

  忽然她那朵大紅花掉了下來。

  悟性一見有可獻殷勤的機會,忙把紅花拾起,趕上前去說道:「師妹,你的花掉啦,好在我眼明手快,馬上拾起來,你瞧,花瓣都沒有失落一片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掉在地上的花,我不要了。」

  悟性輕輕吹一口氣,說道:「它是掉在草地上,並沒有沾上污泥,挺乾淨的。」

  藍水靈道:「乾淨的我也不要。」

  悟性道:「你不是因為喜歡這朵花,才叫令弟幫你摘下來嗎?令弟的衣裳都給勾破了,為何你現在又不要了呢?」

  藍水靈道:「我現在不喜歡它了。」

  悟性道:「為什麼?」

  藍水靈道:「你這個人怎麼愛管這樣閒事?不喜歡就是不喜歡,有什麼好解釋的?哼,你剛才不是還責備我有閒心玩嗎?現在你倒有閒心管起野花來了。」

  悟性給她搶白,訕訕說道:「這朵野花實在開得好看,我覺得有點可惜罷了。」

  藍玉京突然道:「這朵花倒是沒有沾上污泥,但你的身上卻好似沾上了一點污泥濁水呢。咦,不是一點,濕了好大一片。」

  悟性一心想向藍水靈獻殷勤,卻給藍玉京「不知趣」的岔了開去,滿肚皮不好氣說道:「剛剛下了一場雨,好在是過雲雨,我是給淋濕了一點衣裳,卻那裡是污泥濁水!」

  藍玉京道:「你冒著雨來找我們回去,這份熱心真令我感激。」

  悟性道:「多謝。我不要你感激,只盼你少囉嗦。」

  藍玉京道:「好,你討厭我說話不中聽,我不說好了。」

  他果然閉上了嘴,加快腳步,跑在前面。

  藍水靈道:「悟性師兄,我瞧你是說謊。」

  悟性道:「我怎麼說什麼謊了?」

  藍水靈道:「分明是掉在臭泥溝裡沾上的污泥濁水,卻說是雨淋濕的。剛才那裡下過雨?」

  悟性笑道:「後山沒下,前山下了。你沒聽過人家唱的山歌嗎,東邊日出西邊雨,道是無情卻有情。」

  藍水靈淡淡地說道:「哦,原來這樣。」

  悟性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事,欲言又止,囁嚅地道:「其實,我也……也……唉,你們不會明白的。」說完,急匆匆地向一條岔路上走去。山風吹來,他的袍袖微微抖動,好似全身注滿了內家真氣。

  藍玉京眼看他的背影,心中的疑雲逐漸浮起,暗想:難道他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事?

  他突然想起「不可告人」這四個字,連自己都不覺吃了一驚。

  這不是連義父也懷疑在內麼?

  不對,他可以這樣懷疑二長老,卻不能這樣懷疑義父!他吃驚於自己的想法,心裡在暗責備自己。

  藍水靈趕上他,咦了一聲,說道:「弟弟,你的樣子好古怪,你幫我作弄了那小牛鼻子,你為什麼不笑,也不說話,你究竟在想什麼?」

  藍玉京頭也沒抬,說道:「姐姐,你別多疑,我沒想什麼。」

  他雖然聰明,這句話卻露出了一點兒破綻,為什麼他要害怕姐姐多疑?

  藍水靈也不笨,說道:「弟弟,你知道我不是多疑的人,但你為什麼要瞞住我呢,你是不是還在懷疑自己的來歷?」

  「不是。」

  「不是就好。弟弟,那你還有什麼另外的心事,連姐姐也不能告訴?」

  藍玉京知道若然不說,姐姐更會猜疑,便道:「沒什麼,我只是在想,近來古怪的事情好像太多了。」

  藍水靈只道他是指目前發生的這件本派禍事,說道:「是啊,誰能料得到不戒師伯也會給人傷得要抬回武當山呢?」

  她本來要問弟弟,還有什麼事情是他認為古怪的,但此時已經來到了掌門人所居的元和宮了。長幼三代弟子都已齊集門前,交頭接耳地在探聽消息,她不便再問下去了。

  弟弟連別人說他是私生子這樣的事情,也敢告訴她,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告訴她呢?

  她那知道,弟弟真還有不能告訴她的事情。

  有事情只能藏在心裡,不能告訴別人,那是最痛苦的事。

  藍玉京只不過開始感覺到這種痛苦,他的義父不歧卻已經被這種痛苦折磨了十六年。

  一個時辰之前,正當藍玉京第一次向姐姐訴說心中苦惱的時候,不歧正陷在苦惱的回憶中,而且沒有人可以聽他訴說。

  一個時辰之前也正是那陣過雲雨突然來到的時候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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