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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▼楔子 疑案未明還孽債 懺情無奈托遺孤

  燈火闌珊,暗香浮動,伊人何處?
  露白葭蒼,曾是舊時行路。
  清夢已隨潮咽盡,悵望家山雲樹。
  恨鴻爪還留,盟鷗非舊,又西飛去。

  記寶扇求詩,香巾索字,見笑當年崔護。
  燕子穿簾,早入王堂謝戶。
  凌波微步姍姍遠,腸斷江郎別浦。
  怕桃葉桃根,他年重見,此心良苦!

  ——調寄《陌上花》

  煙霧迷漾,萬木無聲,山雨欲來。

  林深路陡,行人悵望,白雲深處,可是家鄉?

  在這山雨欲來之際,覓食的鳥兒早已回巢。寂寂空山,只有兩個旅人還在默默無言的趕路。

  他們並不是來自異鄉的客人,也不是鳥倦知還的遊子。

  他們是一對年輕的夫妻,男的如玉樹臨風,女的如鮮花初放,看來十分登對。只可惜他們夫妻的名份,卻還未曾得到別人的承認。他們是在一年之前,瞞著家人私奔的。

  雲海變幻,人生也何嘗不是一樣?當他們離開家鄉時,只道永遠也不會回來的了,誰知不過才隔別一年,他們又踏著舊時的腳印。

  為什麼他們又要回來?你若問他們,恐怕他們也唯有苦笑。

  那男的現在就正在心中苦笑,要不是妻子再三懇求,他怎樣也不敢回來的。他不敢想像回到師門的時候,將會出現一種什麼樣難堪的場面。

  不過,他這惶恐不安的心情,卻沒有表現出來。他偷覷妻子的面色,只見妻子的面色比天色還更沉暗。「看來玉妹的心情也不見得比我好過。」他想。

  「唉,咱們還是別回去吧!」話到口邊,還未說出,忽然被一聲雷聲打斷了。

  女的似乎被雷聲嚇著,尖叫了一聲,險些跌倒。男的連忙將她擁在懷裏。

  「京、京郎,我、我怕!」

  「兩湖大俠的女兒,居然會怕打雷。好在這裏沒有旁人聽見,否則恐怕就要當作笑話在江湖流傳了!」

  江湖上誰不知道兩湖大俠何其武的名字,他是武當派俗家弟子中數一數二的人物,七十二手連環奪命劍法,據說比武當派的掌門還高三分。這個女子正是他的獨生女兒何玉燕。男的是他的二弟子耿京士。他們還有個大師兄,名叫戈振軍。

  何玉燕苦笑道:「兩湖大俠的女兒,嘿嘿,兩湖大俠的女兒,我做出這等有辱門風的事,還有什麼顏面承認『是兩湖大俠的女兒!』」

  耿京士低頭道:「都是我不好,連累了你。」

  何玉燕一頓足道:「是你害了我!」

  耿京士本是滿懷歉意的,但何玉燕這個「害」字卻是說得未免太重了,他呆了一呆,黯然道:「咱們做夫妻也做了一年了,你還不肯原諒我麼?」

  何玉燕軟了心腸,一戳他的額角道:「傻瓜,我不肯原諒你,還要你跟我回家?我說的不是這個、這個……哼,要不是你害了我,我怎會走幾步山路都險些摔跤?」

  耿京士驀然省起,道:「不錯,我真是傻瓜,連我們的孩子都忘記了。讓我聽聽他的動靜。」

  他把耳朵貼著妻子脹卜卜的肚皮,笑道:「我聽見了,他在你的肚子裏伸拳踢腿呢,長大了一定是個武學高手。」

  何玉燕推開他道:「嬉皮笑臉,我可沒興趣看你這副死相!看天色恐怕要下大雨,快走吧!」

  耿京士道:「你走得這樣快,小心咱們的孩子!」

  何玉燕道:「這條山路我比你熟悉,最險的地方已經走過了,不會跌倒的了。」

  最險的地方真的已經走過。前面就是坦途?當然,何玉燕心裏所想的並不是這條山路。

  她心裏毫無把握,不覺輕輕嘆了口氣:「要不是為了這個孩子……」她沒有說下去,但耿京士當然是懂得的。何玉燕正是因為發覺自己有了孩子,在遙遠的異鄉舉目無親,這才渴望回家。

  「你看頭頂厚厚的黑雲,恐怕趕不及回家了,咱們還是找個地方避雨吧。」耿京士道。

  何玉燕好像沒有聽見,走得更快了。雲層閃過電光,天邊又響起雷聲。

  何玉燕咒道:「要下雨就下個痛快吧,老是打雷,卻不下雨,悶死人了!」

  耿京士道:「你心裏煩,我吹支曲子給你解悶。」

  他拿出笛子,吹一支何玉燕最愛聽的小調。何玉燕跟著笛聲,默唸曲辭:

  「晚風前,柳梢鴉定,天邊月上。靜悄悄,簾控金鉤,燈滅銀釭。

  春眠擁繡床,麝蘭香散芙蓉帳。猛聽得腳步聲響到紗窗。不見蕭郎,多管是耍人兒躲在迴廊。

  啟雙扉欲罵輕狂,但見些風篩竹影,露墜花香。嘆一聲癡心妄想,添多少深閨魔障。」

  這本是一支輕快的小調,何玉燕卻聽得又是傷心,又是悔恨,心中自嘆:「深閨魔障,深閨魔障!」不過在傷心悔恨之中,卻也感到幾分溫柔滋味。心情越發矛盾,也就越發不安。

  她終於忍受不住,忽地叫道:「不要吹了,你越吹我越心煩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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