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彈指驚雷 | 上頁 下頁 |
一二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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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牧說道:「我身受奪妻子之辱,報不了仇,還有何顏面苟活世間?我死了之後,請你告訴我那孩兒,孟元超怎樣害死他的雙親,他縱然沒有本領為雙親雪恥報仇,也不該再認賊作父了。要是他還有一點血性,還有一點父子之情,叫他回來收拾我的骸骨吧!」 楊炎本來是個性情極易激動的人,給父親這麼一激,不由得血脈賁張,濁氣上湧,這剎那間,什麼顧慮都拋到九霄雲外,登時叫起來道:「你的孩子不會是這樣的人,你也不必自尋短見,好,你等著我替你把孟元超的首級拿來!」 楊牧大喜之下,擠出幾點眼淚,上前想把楊炎摟在懷中,說道:「好孩子,你早知道——」楊炎一閃閃開,說道:「到你不做鷹爪的時候,你的兒子才能回到你的身邊。」 楊牧說道:「我不是早已對你說了嗎,孟元超首級一到,我就不替皇上當差!」 楊炎道:「你肯聽我的勸告,那就好了。我走啦!」他正要邁步出門,忽地又回過來,說道:「我幾乎忘了一件事情,本來我親自去做的,但如今我想請你幫我的忙。」楊牧問道:「什麼事情?」楊炎說道:「一件私事,絕無風險,只是要你替我帶個口信。」 楊牧暗暗歡喜,連忙問道:「給誰?」他以為楊炎這個口信是帶給解洪或者和解洪有關的人,那正是求之不得了。 楊炎說道:「給你的外甥齊世傑。」 楊牧怔了一怔,問道:「你要我對他說什麼?」 楊炎說道:「他有一個心愛的姑娘,你不便問她是誰——」 楊牧笑道:「原來是這件事情。」 楊炎道:「哦,你已經知道了?」 楊牧說道:「你說的這位姑娘,是冷鐵樵的侄女冷冰兒吧?」 楊炎說道:「不錯,你知道更好,我可以省卻很多解釋,齊世傑喜歡這位冷姑娘,可是他的母親不喜歡。」 楊牧說道:「其實是冷鐵樵的侄女也沒什麼,我已經勸過我的姐姐了。是那位冷姑娘托你替他向世傑重申盟誓吧,你叫她放心,我會替她玉成好事的。」 楊炎神色頗為尷尬,半晌說道:「不是。」楊牧說道:「那是什麼?」 楊炎說道:「那位冷姑娘其實只是把他當作朋友,並不想要嫁給他的。她如今已經有了一位意中人,這個人齊世傑也認識的。」 楊牧大感意外,笑道:「那麼我這個信差就是個不受歡迎的信差了。世傑得知這個消息,恐怕少不免會傷心了,不過,讓他死了這條心也好。」 楊炎咬著嘴唇道:「我知道他一定會傷心的,但不能不告訴他!」原來他正是為了避免尷尬,方始想到可托父親轉告的。 楊牧感覺兒子的神情有點奇特,不禁好奇心起,問道:「那人是誰,你可以告訴我麼?」 楊炎也想齊世傑知道得清楚些,心想,「只說是他認識的朋友,只怕他免不了胡亂猜疑。嘿、嘿,別人把我們的相愛當作大罪,表哥假如也是這樣想,那也只好由他。我若不敢明白的告訴他,反而是顯得我的心中有愧了。」 主意打定,便即說道:「你告訴他,這個人就是他在魔鬼城脫困之後, 在通古斯峽碰上的那個人,不過,這是屬於他和冷姑娘的私事,他願不願意把那個人的名字告訴你,那就是他的事了。」 楊牧尚未想到這個人就是他的兒子,外甥對他已失卻利用的價值,冷鐵樵的侄女兒嫁給誰,對他已無關重要了。 「好,待會兒我就去告訴他。那麼,你是不打算到齊家了?」楊牧說道。 楊炎說道:「我要盡快的趕到柴達木去,免得你等得心焦。」 楊牧大喜說道:「好,但願你馬到成功,早日把孟元超的首級拿來給我!」 他話猶未了,楊炎早已走了。 楊牧的狂喜尚未盡情發洩,一個人在廟中狂笑。雖然沒有抓到解洪,但事情的結果卻已好到出乎他的意料之外。他一面笑一面想:「比起孟元超,解洪連一根小指頭都算不上。嘿、嘿,要是當真能夠取得孟元超的首級,我想當上御林軍的統領,皇上恐怕也會讓我去當!炎兒的武功如此高強,料想對付得了孟元超吧?就算殺不了他,最少也可拼個兩敗俱傷。」 他狂喜之餘,不覺喃喃自語:「我應該先去知府衙門呢,還是先去齊家?嘿嘿,解洪已經算不了什麼,我又無須巴結知府,衙門是不必去了。冷冰兒嫁給誰,更不關我的事,也無須急於說給世傑知道。還是先回京師,把這喜訊帶給總管大人吧!」 他那知道,用不著他去告訴齊世傑,齊世傑都已聽見了。當他要兒子去取孟元超首級的時候,齊世傑已經來到這座廟中。 海神廟是他小時候時常來玩的地方,熟悉得如同家裏,他從大殿後面悄悄進來,藏身暗處,偷聽楊牧父子的對話,連楊炎那麼武功高明的人都沒察覺。 他聽得楊牧要兒子去殺孟元超,這一驚已是非同小可,待至聽到從楊炎口中,說出冷冰兒已經情有所鍾,而她的心上人竟然就是楊炎之時,更是不覺呆了。 他最初的打算,本來要等到楊炎和父親分手之後,單獨和楊炎會面的,可是這件事情太過出乎他的意料之外,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,但感一片茫然。待到稍稍恢復幾分清楚之時,楊炎已經走了。他本是屏息呼吸,生怕給舅舅發現的,迷茫中手指顫抖,不知不覺的捏碎了一片瓦,也不知不覺的發出一聲輕嘆。 楊牧畢竟是個江湖的大行家,狂喜之中,也還保持警惕,突然聽得似有聲響,登時就跳起來,喝道:「誰在外面?」 他只道是兒子去而復回,不見回答,連忙跑出去看。 只見羅雨峰正在爬起身來,揉揉眼睛,好像剛剛從熟睡之中醒來的樣子。 楊牧心道:「原來是他弄出來的聲響,但炎兒說過,他的穴道要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自解,憑他這點本領,怎的現在就能解開呢?」不過無論如何,羅雨峰的穴道已經解開對他總是一件好事,要知他們一起前來,假如他解不開羅雨峰的穴道,要把羅雨峰背回去,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。 春寒料峭,北國不比江南,雨不是「沾衣欲濕」杏花雨,風也不是「吹面不寒」的楊柳風。出了城門,一陣曉風吹來,齊世傑也不覺感到幾分寒意,並非身體上的感覺,而是從心底感到的「寒意」。 這也可以令人清醒的寒意。迎著拂曉的寒風走了一會,齊世傑熱烘烘的腦袋稍稍冷靜下來了。「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,表弟怎的會跟冷姑娘愛上了?他不是一向把冷姑娘當作姐姐的麼?姐弟怎的突然變作戀人了呢?」 但隨即又想:「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對,他們又不是真正的姐弟,表弟從小就跟著她,長大了懂得男女之情,對她發生愛慕,也是一件很自然的事,除了年齡不大登對,冷姑娘和表弟結為夫婦,那也沒什麼不好呀。我應該為他們高興才對。唉,這些事情不必想它了。」 但另外一件事情,他卻是不能不去想的,也正是這件事情,令他從心底感到「寒意」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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