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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二一


  齊世傑心中的傷痛也是不在母親之下。

  「冰兒如今不知是在何處,是回轉天山呢,還是去了柴達木她的叔叔那裏?唉,我還想她做什麼,反正我是不能再見她了。」他給挑起了心上的創傷,又強忍著淚,把這辛酸咽下去。

  他希望與楊炎見上一面,除了是表兄弟的關係之外,還有兩個原因。

  一個原因是他忍不住好奇之心,想要知道楊炎和他的父親見了面,是否會父子相認?

  另一個原因是上次楊炎在回疆與他分手之時,他知道楊炎是要去找冷冰兒的,他們可曾會面?儘管他要避開冷冰兒,但在他的內心深處,可還是渴望知道有關冷冰兒的任何消息的。

  不過應該到什麼地方去找楊炎呢?他仔細思索:「表弟會把舅舅引到什麼地方?嗯,當然不會到熱鬧的地方去,這地方也不會是離我家太遠的,否則到了太陽出來的時候,路上的行人就會多了。」此時剛是拂曉時分,附近的人家尚未打開大門的。

  驀地他想起了一處地方,離開他家不遠的海神廟。

  他沒猜錯,楊炎此時已是把父親引到海神廟了。

  ***

  楊牧和羅雨峰懷疑廟中會有埋伏,不覺舉步趑趄。楊炎說道:「昨晚我就是把范魁送到這裏交給他的師兄方亮的,楊、楊爺,我知道你是他們的師父,不管你把他們當作徒弟也好,當作犯人也好,你總不至於害怕自己的徒弟吧?我早已說過我對你並無有惡意,你既然到了這裏,為何卻沒有膽量進去?」

  楊牧剛才一路追踪,見到的只是楊炎的背影,此際方始是面對面的說話,他看清楚了楊炎的面貌,不覺心頭一震:「奇怪,這少年怎的似曾相識?」不覺凝眸注視,越看越有異樣的感覺。這感覺已經不只是「似曾相識」的感覺了,簡直就像是一個本來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,分開多年之後,驀然見著一般。

  他聽得楊炎稱呼他做「楊大爺」,而且語氣溫和,一再表明對他並無惡意,這種親切之感,不知不覺又多了幾分。

  他略一躊躇,不覺就跟著楊炎踏進廟門了。

  羅雨峰見楊牧已經進去,也大著膽子跟他進去。不料楊炎忽地回過頭來喝道:「羅雨峰,我又沒有請你,你跟來做什麼?」

  羅雨峰是保定府輩份最高的武林人物,保定兩大名武師,一個是楊牧,另一個就是他。楊牧出道時,他早已成名。故此楊牧的名氣雖然後來居上,在他的跟前也還是以晚輩自居的。像他這樣一個自認為是「德高望重」的成名人物,豈能容得一個乳臭未乾的「小子」搶白?當下忍不住「哼」了一聲,說道:「小朋友,你既然做了這宗大案,難道你會不知道保定府的總捕頭就是老夫的徒弟?老夫正是應小徒之請,受了知府之托……」這還是他顧忌這個敢於劫獄的少年人,本領說不定可能在他之上,方始強抑怒火的,否則早已破口大罵了。

  那知他自以為說話已夠客氣,楊炎卻已聽得不耐煩了。羅雨峰話猶未了,楊炎便即喝道:「管你什麼總捕頭,莫說你是總捕頭的師父,就是天王老子,也得給我滾開,聽見了沒有,我叫你滾開!」

  羅雨峰不敢罵他,他反而先罵起羅雨峰來了。

  羅雨峰忍無可忍,大怒喝道:「我活了六十多歲,從沒人敢叫我滾開,你、你這小子……」大喝聲中,兩枚鐵膽立即飛出。

  羅雨峰使出獨門暗器功夫,小鐵膽首先飛出,打向楊炎門面,擾亂他的視線。大鐵膽卻後發先至,作弧形掠過撞擊他的後心。那知楊炎就像背後長著眼睛一般,反手一抓,把大鐵膽抓到手中,頭也不回伸出雙手一箝,又把打到他面前的小鐵膽箝住了。

  楊炎接過兩枚鐵膽,冷笑說道:「米粒之珠,也放光華,爛鐵廢銅,敢來現眼!」兩枚鐵膽向下一擲,轟隆聲響,地面撞開兩個窟窿,鐵膽深入泥土,無影無踪。

  羅雨峰嚇得魂飛魄散,正要逃跑,楊炎已是喝道:「老匹夫。你不肯滾開,那就躺下吧!」鐵膽在地面撞開窟窿,泥土飛濺,楊炎信手一抓,捏了一顆小小的泥丸,怒喝道:「來而不往非禮也,兩枚鐵膽,還你一枚泥丸!」泥丸彈出,正中羅雨峰膝蓋,羅雨峰雙腿一軟,登時倒下,不省人事。

  楊牧大吃一驚,叫道:「你把羅老先生怎麼樣了?」

  楊炎笑道:「不礙事。我只是不喜歡他在場,讓他好好的睡一覺,過了十二個時辰,他的穴道自解。」

  楊牧猜疑不定,但想以這少年的武功,若要傷他,他要逃也逃不了。於是大著膽子跟少年踏進殿堂。

  楊炎說道:「你看這是你的透骨釘吧?」

  楊牧隨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,只見地上果然有兩枚給鮮血染紅的透骨釘,還有凝固了的一灘灘血跡,怵目驚心。

  楊牧心想:「這少年倒沒騙我。」連忙問道:「人呢?」

  楊炎說道:「我只說方亮和范魁曾經來過這裏,你又沒托付我看管他們,我怎知他們到那裏去了。」

  楊牧道:「你不是說帶我來抓犯人的嗎?」

  楊炎說道:「不錯。但我可沒有答應替你去抓犯人,破案那是你自己的事!」

  楊牧雙眼放光,盯著楊炎說道:「恕我倚老賣老,喚你一聲小兄弟。小兄弟,你貴姓?」楊炎心頭一酸,想道:「父子相逢,你竟然對面不識。」不覺輕輕嘆了口氣,說道:「你錯了。」他那知道,楊牧這樣問他,正是試探他的。

  「我請教你貴姓大名有什麼錯?」楊牧故意問道。

  楊炎道:「我與你是絕不能稱兄道弟的,其實你又何須知道我的姓名?」楊牧釘緊再問:「為什麼?」楊炎說道:「今日相逢,不過是個偶然的緣份。倘若話不投機,今後我也不會再見你了。若然永不相見,何須知道我的實姓真名!」

  楊牧說道:「若然話得投機呢?」楊炎說道:「那時再說,姓名不過是個符號,如今你喜歡怎樣稱呼我就怎樣稱呼我好了。」

  楊牧說道:「好,你武藝高強,人間罕見,我就稱你小英雄吧。小英雄,這次雖然抓不到犯人,你總算是幫了我的忙。你可以再幫我一次忙麼?」

  楊炎道:「你要我幫什麼忙?」楊牧說道:「解鈴還須繫鈴人,幫我破這案子。」

  楊炎嘆道:「我沒說錯吧,你一開口,就話不投機了。」

  楊牧說道:「你不肯幫我這個忙?」

  楊炎說道:「我非但不能幫你破案,還要勸你別打破案的主意,不僅這個案子,以後也不要辦同類的案子!」

  楊牧怔了一怔,說道:「為何你要勸我這樣?」

  楊炎說道:「你試想想,至親莫如父子,但師徒也是有如父子一般。俗語說虎毒不食兒,但你竟忍心害自己的徒弟,還能算是一個人嗎?」說話甚為沉痛,但楊牧卻也可以聽得出來,他對自己還是善言相勸的,並非含有惡意的責罵。

  楊牧說道:「我並不是害他,我是要挽救他。」楊炎說道:「不錯,你對范魁也是如此說的,但你和岳豪說的卻似乎不是這樣,對不住,我都聽見了。我知道你們只是要騙取口供。」

  楊牧說道:「小英雄,你武功雖高,可惜年紀太輕,有些道理未必明白。」

  楊炎道:「好,那我倒要請教你的道理是什麼?」楊牧道:「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?」楊炎冷冷說道:「我知道!」

  楊牧說道:「你知道就好。我替皇上當差,豈能不替皇上辦案?再說他們落在我的手上,總比落在別人手上好些,只要范魁肯改過自新,我確實是想挽救他的。」

  楊炎說道:「我倒是希望你能夠改過自新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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