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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五


  齊世傑苦笑道:「不錯,我是有著一樁心事。但只怕說出來你會罵我。」

  「我不罵你說好了。」冷冰兒笑道。

  「我希望永遠走不到那座破廟。」

  其實這座破廟已經是在他們眼前,即使是普通人一樣走路,也用不著半支香的時刻了。

  「為甚麼?」冷冰兒怔了一怔,問道。

  「我怕楊炎當真是在廟中。」「你不希望找著他麼?」「我當然希望找著,不過,不過──」「不過甚麼?」

  齊世傑歎口氣道:「不過,找著了他,你恐怕就要同他回天山去了。而我,我記得你曾──」

  冷冰兒道:「不錯,兩年前我已曾和你說過,我不想楊炎跟你回家。但楊炎今年也有十七八歲了,我也不妨由他自己決定。」

  「我不是這個意思。你帶他回天山,那我呢?」

  「你當然是應該回家稟告你的母親了。你兩年沒有回家,你的母親恐怕亦已等得十分心焦。難道你還能跟我們一起上天山麼?你要這樣,我也不讓你這樣。」冷冰兒說道。

  齊世傑黯然說道:「是呀!所以你應該明白為甚麼我希望這是一條永遠走不完的路了吧?冰兒,你不知道我是多麼希望永遠和你在一起。」

  少女的心是最敏感的,冷冰兒怎會不知道呢?這次是輪到她避開齊世傑的目光了。她望向天邊,天邊的彩虹已經消失。

  齊世傑不覺得又再歎了口氣,說道:「彩虹易散。冰兒,這幾天是我有生以來過得最快樂的日子,但只怕是像彩虹一樣。」

  冷冰兒能夠說些甚麼話來安慰他呢?

  齊世傑這番深情的說話,像是春風吹開她的心扉。

  枯木逢春也會發芽,枯萎了的少女的心,會不會也是逢春開放呢?

  冷冰兒不知道。或許更正確的說,是她不願意知道。她知道的是,這幾天她也是過得很快樂。而此際她也是有著和齊世傑一般的惆悵心情。

  她知道她必須說一句話,只須說三個字就可以盡掃陰霾,令得齊世傑化惆悵而為狂喜。但這將是她一生中最重大的決定,她還沒有決心說出那三個字。

  她不喜歡齊世傑嗎?不是。她是因為另外一些原因,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齊世傑有一個外號「辣手觀音」的母親,令她沒有勇氣說出那三個字。

  另外一個原因,她雖然知道齊世傑是個好人,但「好人」卻未必就一定是「好伴侶」。比如說,拿孟華來和齊世傑相比,就似乎還有一段距離。當然齊世傑將來也有可能達到孟華那樣的「高度」,甚至超過孟華。但那還要時間來考驗。

  一錯不能再錯,故此縱然她也喜歡齊世傑,卻不能輕率從事了。

  齊世傑見她沒有說話,目光中更加流露出失望的心情。但雖然沒有說話,彼此卻都感覺得到對方心的顫動。

  和那座破廟的距離更近了。冷冰兒忽地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,說道:「世傑,你聽,廟裡好像有人說話。咦,好像是個女的!」

  齊世傑也聽見了那女人說話的聲音了。

  他陡地「啊呀」一聲,就像一枝離弦的箭,飛快的跑進破廟。

  「辣手觀音」楊大姑在這破廟已經耽了兩天,宋鵬舉和胡聯奎的傷亦已差不多痊癒了。她正在和兩個師侄說話,齊世傑旋風似的沖進去,把她嚇了一跳。打了個照面,這霎那間母親和兒子都歡喜得呆了。

  「啊,世傑師弟,當真是你!」宋胡二人不約而同的跳了起來叫道。

  「媽!」齊世傑這才叫得出聲。

  「啊,傑兒,讓我仔細看看。啊,果然是我的傑兒!傑兒,這兩年你去了那裡,為何音訊全無?」楊大姑喃喃問道。

  胡聯奎和齊世傑的交情最好,忍不住也搶著問道:「師姑和我們剛剛想要到魯特安旗去找你的,想不到你就來了。師弟,你從魯特安旗來的嗎?」

  齊世傑怔了一怔,說道:「你們怎麼知道我是在魯特安旗?」胡聯奎正想回答,冷冰兒亦已踏進這座破廟了。宋胡二人不禁又是一呆。

  冷冰兒已經聽到了齊世傑和母親的對話,知道了在她面前這個女人就是名震江湖的「辣手觀音」了。雖然她對「辣手觀音」殊無好感,但無論如何,她總是齊世傑的母親。儘管在這霎那,她不覺心頭如墜鉛塊,往下一沉。但還是為他們母子重逢而感到高興的。她不想打擾他們母子此際重逢的喜樂,於是先不說話,悄悄的站在一旁。臉上帶著笑容,分享他們的高興。

  齊世傑道:「媽,這兩年的事情說來話長。慢慢我再告訴你。媽,我先要──」他正要把冷冰兒介紹給他母親,楊大姑已是先問兒子:「這位姑娘是──」

  冷冰兒上前叫了一聲「伯母」,說道:「我姓冷,名叫冰兒。」

  齊世傑道:「這位冷姑娘是天山派的弟子,是我兩年前,踏入回疆就結識的第一位朋友。這次我得到她很大的幫忙。」

  楊大姑淡淡的說道:「是嗎?」回過頭,問冷冰兒道:「你這個姓是很少見的。請問冷鐵樵和你是怎麼個稱呼?」

  冷冰兒道:「正是家叔。」

  冷鐵樵是柴達木義軍的首領,也正是清廷所要通緝的第一號「欽犯」。楊大姑的臉上登時蓋滿烏雲,不說話了。

  「傑兒,你不是說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嗎?那就挑最重要的先說吧。」楊大姑不再理睬冷冰兒,回過頭再問兒子。

  齊世傑正在大喜悅中,可還沒有覺察到母親神情的變化,說道:「對,對,我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先問你們,是誰告訴你們我在魯特安旗的。」

  胡聯奎道:「是一個小叫化。」

  冷冰兒不禁又驚又喜,一時也顧不得在「辣手觀音」面前是否「失態」了。搶著發問:「哦,是個小叫化!他叫甚麼名字?」

  胡聯奎道:「這小叫化曾經幫過我們的忙,但他卻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。」

  齊世傑道:「這小叫化是不是如此這般模樣?」

  胡聯奎聽了他所描述的樣貌,點了點頭,說道:「一點不錯。原來這小叫化果然是你的朋友,怪不得、怪不得──」

  話猶未了,楊大姑已打斷他的話頭,問兒子道:「這小叫化是甚麼人?你怎樣認識他的?」

  齊世傑也問母親:「媽,是他把我的消息告訴你的吧?」

  楊大姑道:「不錯。他這樣清楚你的行蹤,看來你們的交情似乎不淺?」

  齊世傑笑道:「何只不淺,我和他本就應該是比好朋友更親的。媽,你猜猜這小叫化是誰?」楊大姑怔了一怔,從兒子的口氣,她已是隱約猜的幾分,本來她應該高興的,但想起那小叫化對她的態度,心裡卻是有點不大舒服,於是先不說破,反問兒子:「我沒工夫和你猜謎,快告訴我那小叫化是誰?」

  齊世傑道:「媽,說出來你一定高興,這小叫化就是你要我找尋的楊炎表弟呀!」

  大出他的意料之外,他的母親非但沒有高興的表示,臉色反而更加難看了,她哼了一聲,道:「想不到我費盡心力要找回來的侄兒會對我這樣,真是令我痛心!」說罷,長長歎了口氣。

  齊世傑莫名其妙,問道:「媽,表弟怎樣對你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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