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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六


  她把弟婦雲紫蘿趕出門,但為了保全楊家骨肉,卻不許雲紫蘿把兒子帶走。那時她還未知道雲紫蘿的大兒子孟華並非她弟弟的親骨肉的,也未知道雲紫蘿那時是有孕在身的。

  雲紫蘿不願捨棄親兒,與她柳林對掌。終於因為肚中懷著楊炎的緣故,打不過她,孟華給她搶去。後來幾經轉折,孟華在她死後多年,方始得與親生之父相認。

  廿年前往事驀上心頭,也不知是否由於心理作用,楊大姑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少女,竟是依稀有幾分雲紫蘿當年的影子。更確切的說是「神氣」相似。

  令她有這種奇異的感覺的原因,還不僅是因「神氣」相似,而是這少女的掌法,如此飄忽、如此輕靈的掌法,也是和雲紫蘿當年對付她的掌法相似,雖然招式並不一樣。

  雲紫蘿那次與她柳林對掌,元氣大傷。雲紫蘿後來在小金川戰死,敵眾我寡,固然乃是主因,但元氣損傷,產後失調,未始不也是原因之一。

  楊大姑雖然號稱「辣手觀音」,每當想起雲紫蘿之死,也不禁有點內疚於心,「我然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。」覺得對雲紫蘿這件事情,是自己做得過份了些。

  如今她被這少女逼得手忙腳亂,這少女虛實莫測的掌法,倨強冷傲的神情,彷佛就是當年的雲紫蘿。

  廿年前往事,驀上心頭,楊大姑不覺心裡歎了口氣:「我縱橫江湖大半生,不知多少成名豪傑也曾敗在我的掌底,如今竟然打不過一個黃毛丫頭,唉,莫非這是我做錯了事的報應?」

  高手搏鬥,豈容亂了心神?本來已經處於劣勢的楊大姑,此際氣沮神傷,就更加給了對方得有尋暇抵隙的機會了。

  「好,看是誰吃誰的耳光?」少女一聲冷笑,冷笑聲中,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,掌勢已是把楊大姑的身形完全籠罩。

  閃電般的一掌就向楊大姑面門拍下。

  掌勢飄忽之極,楊大姑在她掌勢籠罩之下,眼看已是避不開她這記耳光。

  大大出乎楊大姑意料之外,只聽得這少女輕輕哼了一聲,她這一掌,掌鋒幾乎是在楊大姑的鬢邊擦過,卻沒打著楊大姑。

  以這少女的武功之強,她又是蓄意要打楊大姑的耳光的,這一掌怎麼會打空呢?

  原來楊炎早有準備,他捏了一顆泥丸,藏在掌心。此時眼見楊大姑危急,一顆泥丸就輕輕彈了出去。

  雖然他不喜歡這個姑母,但楊大姑畢竟也還是他的姑母。他怎能讓姑母受這奇恥大辱。

  這少女雖然早已懷疑楊炎懂得武功,卻想不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,更想不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手暗助對方。

  泥丸恰恰打著少女的虎口。比綠豆還小的一粒泥丸,登時化為粉屑。

  楊炎並沒用上內力,但少女給這顆泥丸恰好打著手少陽經脈的彙聚之點,卻是禁不住輕輕一顛,這一掌就打歪了。

  雙方動作都是快到極點的,楊大姑還未知道發生什麼事情,反手一掌就向少女斜劈過去。

  楊大姑當然更是做夢也想不到一個骯髒的小叫化子有本領能夠助她。她反擊少女的這一掌乃是出於防禦的本能。她倒不是想取這少女的性命,但在情急拚命的情形底下,這一掌當然也是用了全力,使出平生本領的。

  手掌還未打到少女身上,掌風已是震得少女身形不穩。由於變生意外,這少女驟吃一驚之際,已是無法防禦對方閃電般的反擊。楊大姑剛才假如是給這少女打著,不過是打一記耳光而已,如今假如這少女被楊大姑打個正著,只怕就要命喪她的掌下了。

  楊炎如何能讓這少女喪生,一顆小小的泥九又是輕輕彈了出去。

  這顆泥丸打著楊大姑膝蓋的環跳穴。

  楊大姑一個踉蹌,非但打了個空,而且險些跌倒。

  少女笑道:「不必多禮,既然你是有心賠罪。那就行了。我不打你的耳光啦!」

  說話之際,一個倒縱出了廟門,在廟裡的人還聽得見她銀鈴似的笑聲,影子卻看不見了。

  楊大姑剛才那一下腳步踉蹌,是有點像是要下跪的姿勢的。

  少女故意把她的「失足」當作是「賠禮」,把她氣得啼笑皆非。

  但此時她驚魂稍定,想起剛才之險,不禁猶有餘悸。以她的性格,倘若當真給這少女打了一記耳光的話,她非得自盡不可。

  想到自己等於是從鬼門關上逃了回來,少女說話氣她,倒不算是怎麼一回事了。

  此時她當然亦已知道替她保全顏面的人,是這個骯髒的「小叫化」了。

  但這個小叫化幫了她,卻也幫了那個少女。這霎那間,她不覺一片茫然,不知是感謝這個小叫化的好,還是斥駡這小叫化的好。

  她定了定神,瞪著楊炎道:「你,你究竟是──」

  楊炎拍了拍身上的灰塵,站起來說道:「你不必管我是什麼人,我只要告訴你一個消息。」

  楊大姑怔了一怔道:「什麼消息?」

  楊炎緩緩說道:「你的兒子是齊世傑吧?他並沒有死,你到魯特安旗找他吧!」

  說話雖然很慢,人卻走得很快。說到最後一個字,聲音已是從半裡之外傳來了!

  楊大姑是個武學的大行家,聽得出楊炎用的是「傳音入密」的上乘功夫。這門內功她雖然也會,自問卻是尚不如楊炎。

  楊炎剛才兩次發出泥丸,暗器手法的精妙,雖然亦已足以令得楊大姑驚異不已,但比較來說,練暗器的功夫還是要比練內功容易得多的。

  一個年紀似乎還未到二十歲的小叫化,內功上的造詣居然勝過她練了幾十年功夫的楊大姑,這更是令她不僅「吃驚」,而是「震驚」了!

  她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,暗自想道:「這次可真如俗話所說:八十歲老婆婆倒繃孩兒,是我走了眼了!這小叫化的武功足可以和當世的一流高手並駕齊驅,他、他是什麼個來歷呢?」

  宋鵬舉和胡聯奎二人此時亦是方始如夢初醒,定下神來。宋鵬舉說道:「師姑,你的六陽手真是神妙無比,打得那個小丫頭慌忙逃走,令得弟子大開眼界。不知還要練多少年才能練得到你老人家一半的功夫。」

  雖然不無討好師姑的成份在內,這番話可也是他的真心說話。說到楊家的「金剛六陽手」功夫,他的師父楊牧本來就不如姐姐。而楊大姑有生以來,恐怕也是以剛才這一戰最為吃力,逼使她不能不把六陽手的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的。

  想不到拍馬屁拍到馬腳上,楊大姑沉下臉瞪他一眼,說道:「少說廢話,好好躺下養傷吧。」

  胡聯奎道:「師姑,那小叫化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,但料想他也不會胡亂說謊話的,他說出世傑師弟的下落,咱們倒也不妨姑且相信他的說話,到魯特安旗去打聽打聽。」

  楊大姑道:「不錯,這小叫化的話是可以相信的。不過你們還得養兩天傷。」

  宋鵬舉道:「師姑,不如你先到魯特安旗去找師弟吧,我們的穴道已解,不敢再勞你老人家操心了。」

  楊大姑又是狠狠瞪他一眼,說道:「你好糊塗,你們好歹是我的師侄,我不替你們操心?誰替你們操心?你們傷未愈,我豈能拋下你們?要是再碰上鄭雄圖這樣的惡對頭,你們對付得了嗎?再說這兩天你們自己能夠自己照料自己嗎?為了一個兒子,不顧兩個師侄的死活,這樣的事情,你以為是我應該做的嗎?不是看在你尚在病中,我老大的耳刮子賞你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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