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彈指驚雷 | 上頁 下頁 |
一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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釋陀說道:「我學過一點機關削器的學問,是有意試它一試。不過我覺得有言在先,免得將來發生爭論。」 竇健剛情知他決不會讓自己白佔便宜,不知他要出的什麼難題,心中一則以喜,一則以懼,只好說道:「大師意欲如何,請儘管直說無妨。」 釋陀說道:「要是當真給我碰上運氣,發現了秘密地方,那可要請你進去尋找,我在外面給你把風。」 原來他說的什麼懂得機關削器之學,那是假的。但開啟這個冰窟石門的辦法,他倒是真的已經知道。 在他師弟失踪之後,他曾花過不少工夫明查暗訪,查悉他的師弟在魔鬼城之行的前幾天,到過一個人家裏,這個人以前是個馬幫頭子。有一次他們這個馬幫曾在魔鬼城住宿一宵,結果除了他一個人之外,其他的人全都死了。那個人雖然活著回來,也病得不能起床。在病榻上躺了十多年,誰人問起那一晚他們在魔鬼城的情形,他都好像猶有餘悸,不肯吐露一字。 釋陀找到了他,仗著自己在喇嘛教的身份(西藏一般人把有地位的喇嘛僧當作活佛崇拜),半騙半嚇,這才給他套出了那個人的幾句話。原來那人垂涎殿中那座白玉香爐,想要把它取回去,但香爐是連著供案的,要把它鑿開來,又怕弄壞寶物。他左扳右扳,無意之中,給他扳對了機關。但那道暗門一打開來,冰窟裏沖上來的奇寒之氣,已是把他的手下全都凍僵了。他之得以僥倖不死,那是因為他練過一點內功的緣故。 不過在他找到那個人的時候,也正是那個人在病得快要斷氣的時候。 釋陀是以密宗秘傳的刺激穴道之法,令他苟延殘喘,方能說出那幾句話的。不過,即使他能道詳情,他也並不知道魔鬼城地下是個冰窟。他說了那幾句話之後不久,便即氣絕身亡。 釋陀雖然和那個人一樣,猜不透下面有什麼古怪,但那許多人在魔鬼城中離奇古怪的死亡,想起來也是不寒而慄。是以他雖然得到開啟石門的方法,可不敢輕於嘗試,必須找一個人為他冒險。 竇健剛當然不是容易上當的人,聽了釋陀這麼一說,他也想起一件事情來了。 那次他們三個人合謀害齊世傑之時,極力主張保留活口的正是釋陀的師弟釋湛。本來按照段劍青的委託,是可以死活不論的。 當時連甘沛就曾問過釋湛:「齊世傑這小子武功不弱,活捉困難得多。為什麼不把他一刀殺了乾淨?反正那位事主也只是要這小子的首級。」 釋湛當時並沒說明緣故,只是微笑說道:「我自有用處。你們找我合夥辦這件事情,我也不想索取酬勞,只要留這小子三天,三天過後,我會割下他的首級給你們。」 此時竇健剛想起這件事情,再比對釋陀如今所說的話,不覺恍然大悟,心裏想道:「原來他們師兄弟都是一樣心腸,釋湛是要齊世傑做替死鬼,釋陀卻是要我做替死鬼!」 不過一來是由於大利當前,二來釋陀的本領遠遠在他之上,不答應的話,只怕釋陀就會翻臉。做不做這個「替死鬼」呢?他可是不禁猶疑難決了。 釋陀冷冷說道:「難道你還信不過我嗎?要是找到了桂華生武功秘笈的話,我決不會獨吞,謀害你的。我可以對天發誓,若有異言,不得好死!」 竇健剛陪笑說道:「大師是有道高僧,我怎敢不相信大師?不過,不過——」釋陀眉頭一皺,說道:「有話你儘管直說,不過什麼?」竇健剛道:「倘若當真有那麼一個地下密室,咱們一起進去,彼此有個照應,豈不更好?」 釋陀冷笑道:「原來你是害怕危險。但你不想想,要是你不分擔危險的話,我又何必把得到的好處分給你?而且下面固然可能有危險,上面也可能有危險的。若不是有一個人留在上面把風,隨便有一個人進來,就可以把咱們埋在下面!我為你找尋密室,又為你分擔風險,說起來還是你更佔便宜呢!」 齊世傑在下面聽得心頭卜卜亂跳,只盼能夠重見天日,即使要他獻出桂華生的武功秘笈,他也心甘情願。 竇健剛考慮再三,情知難以抗命,倒不如冒險一試,便道:「好,君子一言,快馬一鞭。咱們說過的話,誰都不許反悔!」 釋陀哈哈一笑,說道。「是呀,這樣才夠朋友。」笑聲中扳著供桌上的白玉香爐,緩緩轉圈。 齊世傑知道只要白玉香爐轉了一圈,石門就會打開,他也就可以重見天日了。他等待這一霎那的時間過去,好像在熬一個漫漫長夜。他聽得香爐轉動的軋軋聲響,估計已經轉了半圈,心裏不住在叫:「快點,快點!」不料就在這霎那間,驀地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 首先聽得是竇健剛大叫一聲「不好!」釋陀跟著喝道:「你幹什麼?你要反——」竇健剛的腳步聲似乎已經跑出那座殿堂,一面跑一面叫道:「快,快逃!」釋陀那個「悔」字還未說得出來,急急忙忙的也跟著跑了。齊世傑伏地聽聲,不過片刻,兩個人的腳步聲都聽不見了。 齊世傑不禁一片茫然,疑團滿腹:「他們碰上了什麼?是竇健剛臨時反悔,對釋陀偷施暗算呢?還是他們當真碰上什麼突如其來的襲擊?」 心念未已,忽覺得地底下似有一陣陣的震動,四邊石壁好像動搖起來,泥沙紛落如雨。 驀地「轟隆」一聲巨響,在地底下聽來,聲如鬱雷。齊世傑有過經驗,在石門打開,洞口顯露之時,也會有「轟隆」一聲的,但這「轟隆」一聲過後,他抬頭仰望,仍是不見天光。 地底下的震動更加強烈,而且他感覺到好像一股熱氣從地底下透上來。地面上「轟隆、轟隆」之聲不絕於耳,大塊大塊的石頭也隨著泥沙滾下來了。他聽得出是屋宇倒坍的聲音。 齊世傑這一驚非同小可:「莫非、莫非這是地震!」他這才知道釋陀和竇健剛碰到的不是人禍而是天災! 冰窟裏也響起連綿不斷的爆炸聲了,那是冰川表面的冰層被地震震裂的聲音。 一塊磨盤大的巨石當頭落下,齊世傑奮力一推,使了一個「帶」字訣把巨石落下的方向撥過一邊,方得倖免於難,但亦感到氣衰力竭了。泥沙紛紛落在他的身上,那可是推不去、撥不開的。齊世傑只覺身體所受的壓力越來越大,氣悶到了極點。 齊世傑不覺心頭一涼:「難道我竟然要被活埋在這冰窟?」饒是他已練成上乘內功,能夠閉住呼吸,比一般人所能忍受的時間長得多,漸漸也支援不住,神智逐漸模糊。 也不知過了多久,忽地有一片清涼的感覺。齊世傑恢復了清醒,一張開眼睛,立即感到刺目的光亮。這不是冰雪的寒光,是真真正正的陽光。他已經重見天日了。 他發覺自己是浸在水中,更確切的說浸在泥沼之中。頭頂上方裂開一個很大很大的洞口,泥沙還在不斷落下。但泥沙落在水中,對他的壓力雖然還有,已是不足構成威脅了。 原來冰川裏的冰塊炸裂,冰化為水,水流沖掉了壓在他身上的石頭沙泥。齊世傑定了定神,運氣三轉,所學的內功心法發揮了功效,恢復了幾分精力,於是慢慢的從震裂的缺口爬出去。 外面的形狀完全改變了,他是站在一片瓦礫場中。佛塔已經倒塌,只剩下台基。佛塔周圍那些破破爛爛的房子更是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踪。整座「魔鬼城」就好像突然之間給人用「魔法」移去,剩下的只是一大堆瓦礫。 只見整個天空佈滿一層黃色的塵沙,連陽光也是黃色。看日頭影子,應該是正午時分,感覺到的卻是異樣的黯淡。 算一算日子,他被困在冰窟,只差幾天便滿兩年。兩年不見陽光,應該是多麼喜悅呢?但此刻,他感覺到的只是恐怖,好像是從地獄裏逃出來似的。 周圍死一般的沉寂,只是眼前多了一個冰湖,料想是受到巨震的一段冰川化成的。此刻他能夠聽到的聲音,也只是冰湖中的水聲了。 他披著滿是污泥濁水的衣裳,拖著沉重的腳步,走出這片驚心慘目的瓦礫場。 忽地更驚心慘目的影像出現在他的面前,他發現一團模糊的血肉,頭顱已經壓扁,不過面目還隱約可辨,正是釋陀。 齊世傑不忍再睹,一步跨過他的屍體,心裏想道:「也還幸虧我在冰窟下面碰上地震,否則恐怕也要像釋陀這樣了。」他沒有去找尋竇健剛,料想他的遭遇必然是和釋陀相同。 不料走了一程,卻忽地隱隱聽得似有呻吟之聲,是那樣淒慘,令人一聽就不覺毛骨驚然。 不過想到救人要緊,他雖然聽得毛骨驚然,還是趕快跑上前去。 只見在兩枝扭曲得奇形怪狀的石筍當中,夾著一個人,滿身血污,但還可以認得出來,可不正是竇健剛是誰?原來竇健剛躲在石筍構成的覆鐘形洞穴之中,本來是想躲避從山上滾下來的石頭,不料石頭沒有壓著他,但石筍卻因地震變形,擠逼一起,將他夾在中間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當真是苦不堪言,比死還更難受。 竇健剛看見齊世傑,比齊世傑看見他還更吃驚,失聲叫道:「你,你是人還是鬼?」 齊世傑道:「我當然是人,你不認得我了麼?我就是兩年前和你見過面的齊世傑呀?」 竇健剛哀哀求告!「齊少俠,你做做好心,把、把我一刀殺了吧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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