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三劍樓隨筆 | 上頁 下頁
精研中國學問的外國人


  ——談各國漢學家在巴黎的會議

  最近接到了一封從巴黎寄來的信,發信的人是我的老同學,大學畢業後就跑到法國去,轉瞬便是六年。六年來我們一直沒有通信,因此我接到他的信時,很有點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覺,我還以為他是在巴黎看到我的武俠小說(巴黎的中國留學生許多訂有《大公報》),寫信來罵我,因為我們在大學同學時,都是有志於做學術研究的工作的,誰知分道揚鑣之後,他有機會繼續深造,而我卻竟寫起武俠小說來呢!

  拆開信一看,他一句話也沒提到我的小說,我這才放下了心。他談的是各國「漢學家」到巴黎開會的事,他作為一個中國人,感到非常自豪,又因為這次會議所談的,主要是中國歷史的分期問題,而這個問題正是我在大學時最感興趣,曾經花過一些功夫研究過的,因此他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,想起了遠在香港的老同學,特地寫了這封信來報告所見所聞。

  看到中國的學術在國際上這樣受人注意,我也感到很興奮,因此我就不客氣地拿他信中的材料來寫「隨筆」了。

  在接到他這封信之前,我根本不知道世界各國有這麼多研究「漢學」的專家。我曾有過這樣幼稚的想法:中國文字是世界上最難學的文字,那些外國人學學中國話和一些淺近的白話文,想還容易,他們怎麼讀得懂深奧的中國古書呢?看了這封信後,我大吃一驚,那些外國的漢學專家所提出的論文,竟然有許多是屬於中國舊學中頗為「冷僻」的東西,其中所涉及的古書,一個普通的大學畢業生,還未必讀得懂呢!

  這次參加漢學會議的有十幾個國家的專家,人數將近二百人,除了中英法美蘇德等大國之外,瑞士、土耳其、奧地利、澳大利亞、緬甸等國也有人參加。香港也去了一個人,乃是在香港大學中文系教書的饒宗頤先生,據說也在會議上提出了論文,只是題目是什麼,我的朋友卻記不起了。

  那些外國專家所提的論文很有意思,舉一些例子來說,如西德哥薩大學的德朋教授報告的是《滄浪詩話》的研究,《滄浪詩話》是宋代文學評論家嚴羽所作,以「禪學」來比「詩境」,相當玄妙,對於「詩體」的羅列,尤為精密,在歷代詩話中,算得是上乘之作。美國夏威夷大學艾克教授報告的是《禪宗的畫》,德國萊比錫大學賴切奈夫教授報告的是《秦代勞役中使用刑徒》,澳大利亞康比拉·畢倫斯坦教授報告的是《漢代侯國制度》,這些題目就更專門了。另外還有西德梅因大學講師孔達報告《中國山水畫的分期》,也很引人注意。美國的「中國通」拉鐵摩爾也有出席,但沒有提出論文題目。

  當然在會議中最引人注意的還是北京來的四位學者。這四位學者是翦伯贊、夏鼐、週一良和張芝聯,翦伯贊和夏鼐都是中國著名的老學者,各國的專家對他們特別尊敬。翦伯贊提出的論文題目是:從新發現的漢代史料談漢代社會;夏鼐的論文題目是:最近中國考古學的新發現;張芝聯的好像是解放後中國新史學方面的成就,週一良的卻是記不起來了。這四位中國學者的報告有一個特點,就是都談到中國史學最新發展的情況,夏鼐先生還將大批考古學新發現的圖片拿來展覽,參觀的人很多,對中國文化的悠厚博大,驚歎不已!

  這次會議很受中國史學界近年討論風氣的影響,中國史學家近年討論得最多的是「中國歷史的分期問題」,這問題又分兩方面,一是古代史的分期問題,最主要的是:奴隸社會與封建社會從什麼時候分界;一是近代史的分期問題,例如應該以「辛亥革命」作劃時代的轉捩點呢,還是以「五四運動」作轉捩點呢?這些問題在這次會議也都有提出,據說爭論得很為激烈,並沒有得到一致的結淪。這些問題,對一般讀者也許沒有什麼興趣,在這裏不多提了。

  我的朋友還提到兩件很有意思的事:一是年老的漢學家會講中國話的較少,反而是年輕的漢學家幾乎都會講中國話,而且他們絕大多數沒有到過中國;一是以前的漢學家都是偏於經院的研究,而現在的漢學家,尤其是年輕的漢學家卻對現在的新中國發生了莫大的興趣,他們都表示希望能到中國去。他們所研究的東西,也有許多是屬於近代中國的範圍的了,例如日本茶茶女子大學市古宙三教授的論文題目就是《四川保路運動的首腦部》的報告。大家都知道,「四川保路運動」乃是引起辛亥革命的契機。

  還有一個應屬於「花邊新聞」的是:在巴黎發現有中國的甲骨文,想是法國人以前在中國收買去的。甲骨文是中國最古的文字,是用刀刻在龜甲獸骨之上的,除了中國外,以前只知道日本收有最多,郭沫若先生對甲骨文的研究,大部分就是用日本的甲骨文材料。在巴黎發現有許多中國的甲骨文,這還是第一次,而且據說港大的饒宗頤先生,已對這些甲骨文作了研究,正在寫一本《巴黎所見的甲骨錄》呢。

  〔1956.11.15〕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