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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一


  兩人正自猜疑不定,忽聽得「轟隆」一聲,鐵家的大門給人打破,一個人闖了進來,葉成林以為是朝廷武士,急忙跳上屋頂,定睛一望,卻原來是潮音和尚。

  只見他倒拖禪杖,滿身血污,身上中了幾支箭還未拔出,葉成林大吃一驚,潮音和尚已先發現了他,叫道:「你兩人怎麼也在這兒?鐵鈜那老頭兒呢?」

  葉成林和凌雲鳳跳下來與他相見,凌雲鳳道:「我們也正在找他,這裏卻一個人也沒有,想必是棄家走了,潮音大師,你怎麼這個樣子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我去找鐵鏡心了。」葉成林叫道:「見著了沒有?」潮音道:「沒有。前幾天我從鐵鈜這老頭兒口中,打聽出他的兒子是被囚禁在六和塔內,我就要去劫他出來,是這老頭兒死拉著我,不許我這樣做。我忍了幾天,到了今天,聽說御旨已到,再不救他,他明日就要被解進京了。我不理一切,也不願再與這老頭兒商量,準備一頓禪杖打碎了六和塔,將他兒子救了出來,再讓他歡喜。那知六和塔裏雖關有幾個人,卻沒有鐵鏡心,白白給我打死了幾個衛士。」

  葉成林道:「師伯祖,你且歇歇。」凌雲鳳上前給他拔箭裹傷,問道:「陽宗海和婁桐蓀在六和塔那邊麼?」潮音和尚大手一揮,道:「別忙裹傷,趕快逃走!」凌雲鳳道:「我們已細心察看過了,外面沒有伏兵。」潮音和尚道:「外面沒有伏兵,城中的官軍卻正在巷戰!」。葉成林吃了一驚,急忙問道:「什麼巷戰?是那路人馬和官軍巷戰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我分辨不清,也不耐煩去打聽,嚇,我大鬧了六和塔後,找不到鐵鏡心,越想越氣,想這一切都是為了畢擎天而起,便獨自去闖畢擎天的大營,哈,那知正碰上兩軍交戰,在亂軍之中,我吃了無數亂箭,連畢擎天的影子也沒見著。好在我這根禪杖還夠斤兩,一頓潑風禪杖,打出城來,那些官軍,自顧廝殺,也沒有人追我!」

  說到這裏,已是有點聲嘶力竭,葉成林心道:「師伯祖真是個莽和尚!」凌雲鳳剛剛給他拔掉身上的那幾支斷箭,還想問他,潮音和尚又叫道:「快走,快走!我死不了,但大軍若然來到這兒,我可沒氣力再打啦。」話剛說完,便聽得城中傳來幾聲悶雷也似的炮響。葉成林、凌雲鳳急忙扶持潮音和尚走出鐵家,但聽得戰馬嘶鳴,一彪官軍已衝到西子湖邊。

  葉成林一看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在前面狼狽而逃的竟然是畢擎天!但見他馬失鞍,人棄甲,在他周圍保護的衛士,不過二三十騎。後面的大隊官軍如潮湧至,領頭的便是大內總管陽宗海與御林軍的總指揮婁桐蓀,但聽得吆喝聲中,弓如霹雷,箭似弦驚,陽宗海「嗖」的一箭,將畢擎天跨下的黃驃馬先射死了!

  原來朝廷的招安畢擎天,不過是權宜之計,他要求最少做一省的督撫,正犯了皇帝之忌,想這畢擎天野心勃勃,皇帝怎肯讓他據地自雄?所以皇帝在招安畢擎天的同時,就下了一道密令給官軍的統帥浙江巡撫張驥,密令他在「叛亂」勘平之時,即逐漸解除畢擎天的兵權,最後將他拿到京師問罪。

  畢擎天貌似粗豪,實是工於心計,官軍的這一番佈置,他瞧在眼裏,暗自生疑,到了杭城之後,畢擎天的部屬十九已被改編,調駐各地,而朝廷對他的封賞又口惠而實不至,畢擎天以前吞併葉宗留之時,也是將他的嫡系部隊調開,然後舉事的,而今官軍對付他的手法,就正與他以前對付葉宗留的手法一模一樣,他靜夜思量,焉得不驚?

  於是畢擎天對張驥處處戒備,這樣一來,更令得張驥不能不加快動手,這一日張驥要他赴京面奏皇上關於這次「平亂」的經過,畢擎天推病,連張驥派來的使者也不肯接見。張驥大怒,便立即派兵攻打他,責他以抗命之罪,不消一個時辰,就將畢擎天有限的親兵全部消滅,畢擎天總算武功高強,在數十倍官軍包圍之中,居然還能夠帶領十多個衛士,衝出城門,逃到西子湖邊、

  陽宗海一箭將畢擎天的戰馬射死,大聲喝道:「朝廷有命,只罪畢擎天一人,誰人能將他生擒的賞以黃金千兩,官封總兵;將他格斃的,也賞三百兩黃金,五品頂戴!」此言一出,登時有兩個隨行衛士反戈相向,乘著畢擎天還沒有躍起,兩支長矛,立刻刺下。

  畢擎天武功真個高強,雙臂一振,把兩支長矛格開,大怒喝道:「我待你等不薄,何故臨危叛我?」拾起狼牙鐵棒,一招「橫掃千軍」,又將另外兩根刺來的鐵槍打折,這幾個衛士素知畢擎天有霸王之勇,一來為了自身活命,二來為了貪圖重賞,三來見畢擎天被射墜馬,這才敢反戈相向,暗襲不成,個個驚心,拼了一死,大聲叫道:「葉統領以前也對你不薄,你又何故反他?」

  畢擎天怔了一怔,突然怒叫一聲,狼牙棒狠狠劈下,將兩個反叛的衛士,打得頭顱碎裂,隨行的衛士發一聲喊,盡都散了。畢擎天發力狂奔,衝過了西泠橋,逃上孤山,官軍銜尾急追,箭如雨落!

  這時,葉成林、凌雲鳳與潮音和尚三人也已逃到山上,但見官軍撒網似的,四方八面而來,潮音和尚週身受了十幾處箭傷,跳躍不便,葉成林拉著他走,凌雲鳳心急如焚,連聲催道:「快走,快走!」要知葉成林若被官軍發現,在官軍的心目之中,自是比畢擎天還要重要得多。

  潮音和尚更是一個心急的人,竟然掙脫了葉成林的手,道:「我還會跑路,不必勞你招呼。」葉成林想不到這位莽師伯祖如此要強,甚是尷尬,潮音和尚奮起神力,果然一鼓作氣,跑過了幾處山坳,直到了岳王廟後的棲霞嶺上。黑夜之中,山路崎嶇,忽然碰到了一塊大石,潮音和尚奮刀一躍,腳踝脫臼,身上的箭傷創口也裂開來,任他如何驍勇,也自抵受不住,「卜通」倒地,怎樣掙扎也站不起來。

  葉成林急忙將他扶起,潮音和尚道:「你自己走吧,山上這麼大,官軍未必就找得到我。」葉成林笑道:「那麼他們也未必找得到我。」不由分說,將潮音和尚扶到一塊大岩石的後面,凌雲鳳一看,只見他十幾處傷口,都在汩汩流血,心中甚是抱歉,說道:「現下官軍分股搜山,縱算給他找到,小股官軍,也不放在咱們心上。潮音大師我先替你裹傷。」從山上望下,但見火把蜿蜒,絡繹不絕,好在他們先搜孤山,還沒有來到棲霞嶺上。

  葉成林惦記著鐵鏡心,一面替潮音和尚裹傷,一面問道:「師伯祖,你怎知道鐵公子落在官軍手中?」潮音和尚笑道:「我一直住在鐵鏡心的家中呢。凌女俠和于承珠那次行刺畢擎天的事,我全部知道。」凌雲鳳道:「不是行刺,是于姐姐用計要迫畢擎天交出兵符,調動糧草,接濟葉大哥。後來于姐姐要我自去屯溪,她大約是獨自回去救鐵鏡心了。」潮音和尚道:「不錯。她將鐵鏡心救出之後,恰好遇見我,我們一道赴京。」

  葉成林忙問道:「我聽畢願窮說,他在北京已見到于承珠,怎麼你和鐵鏡心卻留在這裏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正是呢,我也不知道他們少年人鬧的什麼事情。鐵鏡心倒是處處護著于承珠的,于承珠卻來一個和他不辭而行。」葉成林心裏又甜又酸,想道:「哎,在外人眼中看來,他們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鐵鏡心這次又有恩於我,我豈可插在他們中間。」心如轆轤,情思不定,但聽凌雲鳳問道:「那是怎麼回事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我們三人一同上京,路過杭州,鐵鏡心堅請我和承珠在他家裏先歇息幾天,我有一位方外的朋友在靈隱寺做主持,那一日我到靈隱寺訪他,在寺中住了一晚,第二日回到鐵家,這才知道于承珠已在昨晚偷偷走了,只留下一封信給鐵鏡心。鐵鏡心講給我聽的時候,手上還拿著于承珠寫的那幾張信箋,哈,于承珠不知怎麼有那麼多話說,信寫得那麼長。哈,你猜鐵鏡心這傻小子怎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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