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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四


  葉成林吃了一驚,急忙問道:「什麼巷戰?是那路人馬和官軍巷戰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我分辨不清,也不耐煩去打聽,嚇,我大鬧了六和塔後,找不到鐵鏡心,越想越氣,想這一切都是為了畢擎天而起,便獨自去闖畢擎天的大營,哈,那知正碰上兩軍交戰,在亂軍之中,我吃了無數亂箭,連畢擎天的影子也沒見著。好在我這根禪杖還夠斤兩,一頓潑風禪杖,打出城來,那些官軍,自顧廝殺,也沒有人追我!」

  說到這裡,已是有點聲嘶力竭,葉成林心道:「師伯祖真是個莽和尚!」

  淩雲鳳剛剛給他拔掉身上的那幾支斷箭,還想問他,潮音和尚又叫道:「快走,快走!我死不了,但大軍若然來到這兒,我可沒氣力再打啦。」

  話剛說完,便聽得城中傳來幾聲悶雷也似的炮響。葉成林、淩雲鳳急忙扶持潮音和尚走出鐵家,但聽得戰馬嘶鳴,一彪官軍已沖到西子湖邊。

  葉成林一看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在前面狼狽而逃的竟然是畢擎天!但見他馬失鞍,人棄甲,在他周圍保護的衛士,不過二三十騎。後面的大隊官軍如潮湧至,領頭的便是大內總管陽宗海與御林軍的總指揮婁桐蓀,但聽得吆喝聲中,弓如霹雷,箭似弦驚,陽宗海「嗖」的一箭,將畢擎天跨下的黃驃馬先射死了!

  原來朝廷的招安畢擎天,不過是權宜之計,他要求最少做一省的督撫,正犯了皇帝之忌,想這畢擎天野心勃勃,皇帝怎肯讓他據地自雄?所以皇帝在招安畢擎天的同時,就下了一道密令給官軍的統帥浙江巡撫張驥,密令他在「叛亂」勘平之時,即逐漸解除畢擎天的兵權,最後將他拿到京師問罪。

  畢擎天貌似粗豪,實是工於心計,官軍的這一番佈置,他瞧在眼裡,暗自生疑,到了杭城之後,畢擎天的部屬十九已被改編,調駐各地,而朝廷對他的封賞又口惠而實不至,畢擎天以前吞併葉宗留之時,也是將他的嫡系部隊調開,然後舉事的,而今官軍對付他的手法,就正與他以前對付葉宗留的手法一模一樣,他靜夜思量,焉得不驚?

  於是畢擎天對張驥處處戒備,這樣一來,更令得張驥不能不加快動手,這一日張驥要他赴京面奏皇上關於這次「平亂」的經過,畢擎天推病,連張驥派來的使者也不肯接見。張驥大怒,便立即派兵攻打他,責他以抗命之罪,不消一個時辰,就將畢擎天有限的親兵全部消滅,畢擎天總算武功高強,在數十倍官軍包圍之中,居然還能夠帶領十多個衛士,沖出城門,逃到西子湖邊、

  陽宗海一箭將畢擎天的戰馬射死,大聲喝道:「朝廷有命,只罪畢擎天一人,誰人能將他生擒的賞以黃金千兩,官封總兵;將他格斃的,也賞三百兩黃金,五品頂戴!」

  此言一出,登時有兩個隨行衛士反戈相向,乘著畢擎天還沒有躍起,兩支長矛,立刻刺下。畢擎天武功真個高強,雙臂一振,把兩支長矛格開,大怒喝道:「我待你等不薄,何故臨危叛我?」

  拾起狼牙鐵棒,一招「橫掃千軍」,又將另外兩根刺來的鐵槍打折,這幾個衛士素知畢擎天有霸王之勇,一來為了自身活命,二來為了貪圖重賞,三來見畢擎天被射墜馬,這才敢反戈相向,暗襲不成,個個驚心,拼了一死,大聲叫道:「葉統領以前也對你不薄,你又何故反他?」

  畢擎天怔了一怔,突然怒叫一聲,狼牙棒狠狠劈下,將兩個反叛的衛士,打得頭顱碎裂,隨行的衛士發一聲喊,盡都散了。畢擎天發力狂奔,沖過了西泠橋,逃上孤山,官軍銜尾急追,箭如雨落!

  這時,葉成林、淩雲鳳與潮音和尚三人也已逃到山上,但見官軍撒網似的,四方八面而來,潮音和尚周身受了十幾處箭傷,跳躍不便,葉成林拉著他走,淩雲鳳心急如焚,連聲催道:「快走,快走!」

  要知葉成林若被官軍發現,在官軍的心目之中,自是比畢擎天還要重要得多。

  潮音和尚更是一個心急的人,竟然掙脫了葉成林的手,道:「我還會跑路,不必勞你招呼。」

  葉成林想不到這位莽師伯祖如此要強,甚是尷尬,潮音和尚奮起神力,果然一鼓作氣,跑過了幾處山坳,直到了岳王廟後的棲霞嶺上。黑夜之中,山路崎嶇,忽然碰到了一塊大石,潮音和尚奮刀一躍,腳踝脫臼,身上的箭傷創口也裂開來,任他如何驍勇,也自抵受不住,「蔔通」倒地,怎樣掙扎也站不起來。

  葉成林急忙將他扶起,潮音和尚道:「你自己走吧,山上這麼大,官軍未必就找得到我。」

  葉成林笑道:「那麼他們也未必找得到我。」

  不由分說,將潮音和尚扶到一塊大岩石的後面,淩雲鳳一看,只見他十幾處傷口,都在汩汩流血,心中甚是抱歉,說道:「現下官軍分股搜山,縱算給他找到,小股官軍,也不放在咱們心上。潮音大師我先替你裹傷。」

  從山上望下,但見火把蜿蜒,絡繹不絕,好在他們先搜孤山,還沒有來到棲霞嶺上。

  葉成林惦記著鐵鏡心,一面替潮音和尚裹傷,一面問道:「師伯祖,你怎知道鐵公子落在官軍手中?」

  潮音和尚笑道:「我一直住在鐵鏡心的家中呢。淩女俠和于承珠那次行刺畢擎天的事,我全部知道。」

  淩雲鳳道:「不是行刺,是于姐姐用計要迫畢擎天交出兵符,調動糧草,接濟葉大哥。後來于姐姐要我自去屯溪,她大約是獨自回去救鐵鏡心了。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不錯。她將鐵鏡心救出之後,恰好遇見我,我們一道赴京。」

  葉成林忙問道:「我聽畢願窮說,他在北京已見到於承珠,怎麼你和鐵鏡心卻留在這裡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正是呢,我也不知道他們少年人鬧的什麼事情。鐵鏡心倒是處處護著於承珠的,於承珠卻來一個和他不辭而行。」

  葉成林心裡又甜又酸,想道:「哎,在外人眼中看來,他們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鐵鏡心這次又有恩於我,我豈可插在他們中間。」

  心如轆轤,情思不定,但聽淩雲鳳問道:「那是怎麼回事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我們三人一同上京,路過杭州,鐵鏡心堅請我和承珠在他家裡先歇息幾天,我有一位方外的朋友在靈隱寺做主持,那一日我到靈隱寺訪他,在寺中住了一晚,第二日回到鐵家,這才知道於承珠已在昨晚偷偷走了,只留下一封信給鐵鏡心。鐵鏡心講給我聽的時候,手上還拿著於承珠寫的那幾張信箋,哈,於承珠不知怎麼有那麼多話說,信寫得那麼長。哈,你猜鐵鏡心這傻小子怎樣?」

  淩雲鳳聽得奇怪,道:「他怎麼樣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他把那幾張信箋,團成一團,吞到肚內去了!」

  淩雲鳳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我也不懂呀。還有更古怪的呢,他把信吞了之後,竟像女孩子一樣哭了起來。」

  淩雲鳳道:「哭些什麼?」

  心想鐵鏡心此人真會做作。潮音和尚道:「他反反復覆地只是說一句話,說是對不起于姑娘,說是于姑娘不諒解地。我說少年人吵吵鬧鬧,事屬尋常,待老衲替你勸說她便是。他許久不語,卻忽然向老衲行起大禮來。」

  淩雲鳳笑道:「這卻是為何?」

  潮音和尚道:「他說他為了于姑娘要幹一樁大事,務必要令得于姑娘稱心滿意。但他這一去只怕就此不能回來,托老衲照顧他的老父,我問他是什麼事情他不著說,呀,如今我才知道他是獨上屯溪為義軍盡力去的。」

  葉成林聽了不勝感動,心中想道:「不知他與承珠之間有什麼誤會?哎,他既然肯犧牲自己援救我們,我難道不可以犧牲自己成全他們麼?」

  淩雲鳳的想法卻又不同,她反復咀嚼鐵鏡心那句「對不起于姑娘」的說話,心中想道:「承珠妹妹不是個心胸狹窄的人,她不別而行,留下的那封信八九成是封訣別的書信,這定然不是一件小小的誤會。」

  潮音和尚續道:「一個月前,鐵鏡心被押回杭州,把鐵鈜急得不得了。我答應了鐵鏡心照料他的父親,一直沒有離開杭州。幸而張驥只是派人監視鐵鈜,倒沒有到鐵家囉唆。鐵鈜還曾瞞著我到六和塔天去看過他被囚的兒子。可是這事情卻真奇怪,待老衲得知消息,到六和塔去大鬧之時,卻又不見了鐵鏡心了。今日趕回鐵家,連鐵鈜的全家也不知去向了。這裡面究竟是有甚玄虛?」

  三人反復推敲,都是猜想不透,這時登高遙望,但見官軍的火把,已從孤山那邊蜿蜒而來,淩雲鳳給潮音和尚紮好了傷,葉成林道:「師伯祖,我背你走吧。」

  潮音和尚搖一搖頭,正說話間,忽見有幾條黑影從對邊的山頭飛奔而來,葉成林急忙將潮音和尚拉到了岩石的後面。

  驀然間,忽聽一聲厲叫,一個背上帶箭,滿身浴血的漢子沖了過來,飛身一跳,跳過這塊岩石,大約也是想找尋藏匿的地方,這一跳正巧落在葉成林的面前。葉成林失聲喊道:「畢擎天!」

  說時遲,那時快,潮音和尚不知那裡來的氣力,突然一躍而起,禪杖掄圓,一杖就向畢擎天當頭打下,葉成林叫道:「且慢。」

  那裡阻擋得住,但聽得轟然巨響,畢擎天的狼牙棒斷為兩段,潮音和尚的那根禪杖也飛上了半天。本來潮音和尚的神力,世所罕見,只因受了重傷,而畢擎天又是拚命一擊,恰好斤兩悉敵,潮音和尚氣力使盡,怒吼一聲一跤栽倒。

  淩雲鳳叫道:「不要讓他走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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