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一六三


  于承珠與小虎子搜遍了周圍十里之地,連茅屋也沒有一間,夜色更濃,月亮也升起來了,森林裏夜風呼嘯,時不時傳來猿啼狼嗥的聲音,小虎子笑道:「幸而今晚月亮正圓,要不然若是有野狼偷襲也不知道呢?怎麼樣?咱們今晚就在這林子裏行到天明麼?」于承珠忽地仰天吟道:「飛盡遼天尋比翼,凌雲一鳳落誰家?」

  小虎子道:「虧你還有這樣興致吟詩!」于承珠的內功已有相當根底,聲音能夠鼓氣行遠,但聽得「凌雲一鳳」「一鳳」「一鳳」「鳳、鳳……」的回聲不絕於耳,自忖十數里內,若然有人,定能聽到,可是直到那回音越傳越遠,聽不見了,林子裏仍是毫無反應。

  月光倒是甚為明亮,一叢叢不知名的鮮花在夜風中顫抖,景色清幽之極,令人有點不寒而慄。于承珠忽地想起在芙蓉山之夜,與凌雲鳳踏雪尋梅,傾談心事,那景色就像今晚一般。那一晚她第一次在凌雲鳳口中知道霍天都的故事,而今晚則為她尋找霍天都;于承珠不斷地在心中默禱:「但願凌雲鳳,能尋回她的伴侶,比翼同飛!」

  忽聽得「嗖」的一聲,打破了林子的寂靜,也打斷了于承珠的默想,抬頭一看,只見一顆石子,正好落在她的跟前,小虎子叫道:「咦,這是人是鬼?我似乎見到一條黑影,晃眼就不見了。」話聲剛停,又是一顆石子落在他們兩人的中間。

  于承珠朝著那石子飛來的方向,飛身便追,于承珠的輕功何等快捷,追了一會,仍然不見人跡,于承珠心中暗氣:「我為鳳姐這樣苦心尋你,你卻來較考我的武功。」腳步一停,忽地又是嗖的一聲,飛來了一顆石子。

  于承珠施展蜻蜓三掠水的上上輕功,三起三伏,掠出了十數丈地,隱隱見到一條黑影,剛換一口氣,再施展輕功提縱術時,那黑影又不見了。

  黑影時隱時現,于承珠追了一陣,忽見一塊碩大無比的圓石,光滑溜亮,在月光反射之下,如明鏡一般,石上鑿有「點將台」三個大字,于承珠怔了一怔,恍然大悟:「原來他是故意引我來此。對啦,他與師父約定在此會面,他怕我師父來時尋不見他。」於是朗聲說道:「凌雲鳳之友、張丹楓之徒,于承珠到此拜會八達山人。」她恐怕這人萬一不是霍天都,所以不敢逕呼名字,但卻特別把「凌雲鳳」三字先行說出。

  「點將台」附近樹木稀疏,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,卻並沒有人現出身來,于承珠等了一陣,甚為生氣,待想離開,小虎子卻還沒有趕到,石台旁邊另有一塊石碑,說明這個古跡的來歷,于承珠拂拭殘碑,細讀碑文,始知這是宋朝女傑穆桂英曾在這裏點將的石台。

  于承珠心道:「凌姐姐的文才武略,可與穆桂英比美,但風雲際會,兩人的際遇卻又大大不同了。哎,這人是不是霍天都?」背後腳步聲一響,于承珠回頭一看,卻原來是小虎子,只見他臉上一副驚詫的神色,指著石台說道:「于姐姐,這個人就是你的朋友嗎?你為什麼還不叫醒他?」

  于承珠這時背向石台,急忙轉身看時,只見石台上果然睡有一個人,于承珠自幼練習暗器,耳朵最為靈敏,竟不知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,這一嚇非同小可,呆了一會,好半晌才說出話道:「霍,霍……八達山人,約我師父的是不是你?」這人用一件藍布大褂,蒙頭大睡,看不清他的面貌,于承珠不敢斷定他是不是霍天都。

  小虎子跳上石台,怒道:「你這廝好生無禮!」一把將他翻了轉來,揭開那件藍布大褂,這一下更把于承珠嚇得呆了,這人竟然是個白髮蒼蒼,有著一個酒糟鼻的糟老頭子,面貌雖然不算太醜陋,但與凌雲鳳所描述的那個少年英俊的霍天都,絕無絲毫相類!這老頭兒伸了個懶腰,道:「那裏來的頑童,為何擾人清夢。」

  小虎子怔了一怔,道:「你是誰?」那老頭兒道:「你要找誰?」小虎子道:「你是不是八達山人?」那老頭兒道:「怎麼,你來找我?我老兒可不認識你這樣頑皮的野孩子。」扯過大褂納頭又睡,小虎子再叫,他竟然呼呼地打起鼾來,小虎子怒道:「偏叫你睡不安心!」雙指一伸,拑那老人的鼻子,小虎子小時最愛這樣和同伴開玩笑,這老人的酒糟鼻又紅又大,小虎子忍不住童心大起,雙指拑下,想像那老人的窘態,「哈」的一聲先笑起來。

  于承珠見這滑稽模樣,亦自忍俊不禁,正想出聲喝止,只見那老人略一側身,小虎子竟然拑了個空,小虎子還不服氣,覷準那老人的大紅鼻子,又拑下去,小虎子年紀雖小,武功甚高,在江湖上已是罕逢敵手,這次出手,快如閃電,滿以為定能拑中,想不到指尖剛要觸及鼻樑,那老人又是略一側身,小虎子收勢不及,雙指一直戳到石台之上,幾乎跌了個狗吃屎,于承珠大吃一驚,這老人身法的怪異,竟是見所未見,急忙縱上石台,忽聽得那老人斥道:「頑童無禮,給我打他屁股!」就在于承珠縱上之時,一條人影倏地也從右邊縱上,比于承珠先到了一步,「啪啦」一聲,一掌拍中了小虎子的屁股,將他摔下石台。

  于承珠對小虎子最為愛護,見這人出手奇快,不知是輕是重,只恐他傷了小虎子,不暇思索,便一劍向他刺去,劍到之時,小虎子已被摔下石台,那人反手一迎,手上拿的是一根樹枝,使的竟然是刀劍的路數,于承珠那一劍沒有刺中他,反而幾乎給他的樹枝刺中手腕。

  于承珠急急變招,青冥劍劃了一道圓弧,左一招「華枝春暖」,右一招「天心月圓」,這本來是雙劍合璧的招數,張丹楓從兩人分使的劍術妙悟出來的,如今于承珠一劍雙分,左右並進,就像兩人合使那套奇妙無比的百變玄機劍法,那人「噫」了一聲,讚道:「天下第一劍客的高足,果然名不虛傳!」樹枝一挑,似戮似刺,倏地跳出了劍光圈子,于承珠一看,只見來人乃是個濃眉大眼的少年,雖然遠不及鐵鏡心的丰神俊秀,但卻另有一股豪邁之氣,于承珠心中一動,知道這個少年定是霍天都無疑了。

  那老頭兒坐了起來,道:「月夜比劍,大是雅事,有劍術可瞧,我老頭兒倒不想睡了。」于承珠本想住手,聽他這麼一說,心中動念:「且看這霍天都的劍術如何?」青冥劍挽了一個劍花,又是一招刺出。

  這少年也正是抱著同樣的心思,想看看于承珠的劍法,兩人都不叫破,便在這石台之上比劃起來,那少年雖然使的僅是一根樹枝,揮動起來,卻也呼呼帶風,勁道十足!于承珠不敢怠慢,將師門劍法疾展開來,一劍緊似一劍,青冥劍又是一把寶劍,施展開來,晶芒四射,不消片刻,就將那少年裹在劍光之中。

  于承珠立心要削斷他的樹枝,劍劍緊逼,那少年溜滑之極,招數著著不同,被逼得緊了,劍法突然一變,樹枝亂顫,有如銀蛇疾竄,登時四面八方都是那少年的影子,忽而是武當的連環奪命劍法,忽而是太極十三劍勢,忽而是崆峒的追魂劍術,忽而是青陽的柔雲劍術,忽而是天龍的旋風劍法,就像有數十名高手,同使本門絕學,和她動手過招!

  于承珠沉住了氣,將青冥寶劍舞得霍霍生風,見招拆招,見式破式,守定心神,不為所動,那少年的劍法雖然奇詭百出,卻是破不了她,但于承珠費盡心神,卻也削不斷他手中的樹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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