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一四七


  兩方都受了重傷,不敢戀戰,小虎子拖著鄭長老,一輪潑風刀法,殺出重圍,與于承珠會合,顧孟章兀自不舍,銜尾急追,於承珠大怒,與小虎子使了一個眼色,陡然間兩人一齊縱身飛起,反撲回來,寶劍一個盤旋,緬刀淩空下刺,但見在刀光劍影之下,劈劈啪啪的幾聲疾響,顧孟章的那條虯龍鞭斷成四段!原來小虎子配合著於承珠的劍招,也將百變玄機劍法化到刀法上來,玄機逸士所創的這套劍法,一經配合,妙用無窮,兩人合使,功力何止陡增一倍!即算顧孟章本事再高,亦是抵擋不了。於承珠冷笑道:「看你還敢再追!」

  一抖手發出三朵金花,顧孟章長鞭寸斷,無可抵禦,閃開了兩朵,閃不開第三朵,但見金光閃處,顧孟章的左眼眼珠已被打瞎!小虎子哈哈大笑,與於承珠左右扶持,拉著鄭長老,一陣飛奔,追上了畢願窮,逃到了西山背後。

  一場混戰,御林軍與錦衣衛十傷七八,但丐幫的弟子也只逃出了畢願窮與鄭長老二人、畢願窮心痛如割,咽淚說道:「姑奶奶,不,于女俠,多謝你啦!」

  他素性滑稽,臉上的神色不論在什麼時候看去都似帶著笑意,他在義軍之中經常與於承珠調侃,總是將她戲呼為「姑奶奶」,這時忽覺不妥,改稱「女俠」,于承珠忍不住「噗嗤」一笑,但聽他語調酸澀,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比哭還更令人難受,也禁不住心中一酸,低聲說道:「畢大哥,你別難過,我尋著了師父,終須為你報仇。」

  回頭問小虎子道:「師父是幾時來的?住在那兒?」

  小虎子道:「師父是前天到的,他打聽到丐幫弟子聚會,他抽不出身,所以叫我來打探。哈,師母和雲大俠都同來了呢,他們分做兩處地方居住,雲大俠住在韓禦史家中,咱們的師父師母和波斯公主夫妻卻住在靠近皇宮的一家鏢局裡,熱鬧得很呢!」

  於承珠轉悲為喜,道:「師母和舅舅都來了!那麼咱們就更不用怕啦。」

  小虎子道:「就因為雲大俠在蒼山之時,中了那個屠龍尊者的毒刀,在太師祖留下來的石屋裡靜養了將近一個月,這才復原。要不然我們早就到了京城了。」

  於承珠正想再問,忽見鄭長老面如金紙,黑氣透出眉尖,身子也搖搖欲墜,禁不住大驚失色,急忙問道:「長老,你怎麼啦?」

  鄭長老搖了搖頭道:「我不中用啦,你們趕快去找張大俠,不必顧我了。畢願窮,你告訴本幫弟子知道,說我是給東方洛的毒刀斫死的,叫他們給我報仇!」

  畢願窮顫聲說道:「毒刀?」

  俯身一看,但見他的傷口裂開,流出汩汩的黑血,摘一片樹葉一試,樹葉立刻焦黃,毒性如此厲害,年輕力壯的亦禁受不起,何況是年紀老邁而又經過通宵激戰的鄭長老。

  於承珠等怎忍離開,試用隨身所帶的「祛毒散」替他醫治,這種高手所用的喂毒兵器,大都有專門的解藥,於承珠的「去毒散」雖然能消無名腫痛,對鄭長老的傷卻是無濟於事,觸及傷口,鄭長老登時痙攣,強忍著痛苦斥道:「你們還不快走,要待御林軍追來將你們一網打盡嗎?」

  畢願窮道:「寧願同歸於盡,決不舍你而逃。」

  鄭長老大怒,抬起頭來,正想用丐幫的幫規命令他速走,只見東方天際,朝陽初現,霜輝麗彩,耀眼生纈,溫暖的陽光令人感到生命的喜悅,凝眸再望,西北邊的萬里長城像一條長蛇般在崇山峻嶺中蜿蜒而過,鄭長老心中一動,問道:「這是什麼地方?」

  畢願窮道:「這是西山北面靠近葫蘆穀的地方。」

  鄭長老忽道:「好,扶我進穀中去看看那裡面有沒有人家?」

  話聲斷續,細如遊絲,但卻更為清楚,畢願窮聽出他語聲有異,急忙與小虎子扶他走進山谷,但見他嘴角掛著些許笑意,眼睛卻漸漸瞌上了。

  走進山谷,果然見有一家農家,泥屋茅舍與普通人家無異,但若大的山谷中獨此孤零零的一家人家。

  於承珠心中一動,想道:「這家人家有點古怪。」

  但見畢願窮上去拍門,那門「呀」的一聲開了,裡面走出一個人來,竟是個老儒生的打扮,穿著一件淡藍色的長衫,頭上還束著方巾,與這家農家相襯,殊顯得不倫不類。

  其實於承珠這一行人,一個鶉衣百結的老乞丐,一個穿著乾乾淨淨的直裰,卻故意釘上兩個破補丁,打扮得像乞丐的中年壯漢,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,還有一個女扮男裝、衣服華麗儼如貴介公子的于承珠,那更是不倫不類。那老儒生掃了他們一眼,微「噫」一聲,卻也並不怎麼驚訝。

  小虎子口快說道:「咱們這一行人山中遇盜,這位老公公受了重傷,請借個地方歇歇。」

  那老儒生笑道:「竟有這等強盜打劫花子大爺,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,可還沒有聽過。」

  畢願窮道:「咱們與這位少爺山中相遇,強盜們打劫這位少爺,是咱們這兩個窮化子看不過眼,替他抵擋強盜,所以受傷啦。」

  這話勉強可以自圓其說,那老儒生道:「如此說來你們兩位倒是丐俠了,失敬,失敬!」

  口氣顯然仍是不信,但卻把他們請進屋中。

  屋子裡雖然陳設簡陋,桌椅也不多一張,但卻收拾得乾乾淨淨,壁上還掛有字畫,那裡像個農家的樣子?於承珠正打量他屋中的陳設,那老儒生忽地「嘿嘿」笑道:「你們替他抵擋強盜,哈哈,可別笑痛我的肚子。我看你給他做徒弟倒還差不多,可惜年歲不對。而且大閨女也不方便收化子做徒弟。」

  此話一出,於承珠和畢願窮都嚇了一大跳,這老者的眼光好生厲害,非但一眼看出了他們武功的深淺,而且看出了於承珠女扮男裝。

  於承珠面紅過耳,正想說話。那老儒生忽然一手搶過鄭長老的竹棒,一手撥弄他背上的麻袋。鄭長老領袖北京群丐,這八節竹棒正是他幫中的「法器」,老儒生如此作為,實是犯了丐幫之忌,畢願窮喝道:「你幹什麼?」

  急忙出手搶奪竹杖,畢願窮學過擒拿手法,相距又近,這一出手,快如閃電,按說沒有搶不回來之理,那知老儒生身子只是微微一晃,畢願窮竟然撲了個空!

  鄭長老一直瞌著眼睛,這時忽地張開,緩緩說道:「西山醫隱葉大爺,俺鄭國有登門求治來啦,望你老高抬貴手!」

  那老儒生哈哈一笑,道:「我道是誰,原來是丐幫的鄭長老,咱們同住北京,本該早就見面。好,俺葉元章不醫公侯將相,專醫奇人異士,你嗎,也還值得俺替你一醫。」

  此言一出,於承珠和畢願窮均是又驚又喜,他們還在童年之時,就曾聽人說過北京西山中有一位醫隱,行事極為怪誕,病人千方百計想請他未必請得到,他卻喜歡找上門去替人醫病,於承珠以為這人早已死了,料不到眼前這個老儒生就是他!

  這事情已是甚怪。於承珠眼光一瞥,再看到壁上懸掛的對聯和條幅,更是驚奇得疑在夢中!

  牆上所掛的那幅對聯是:「柳絮浮萍遊子意,桃花潭水故人情。」

  條幅上寫的則是蘇東坡的兩闕浣溪沙,詞道:「醉夢昏昏曉未蘇,門前轣轆使君車,杖頭一錢怎生無?廢圃寒蔬挑翠羽,小槽春酒滴真珠,清香細細嚼梅須。」

  「山上蘭芽短浸溪,松間沙路淨無泥!蕭蕭暮雨子規啼,難道人生無再少?門前流水尚能西,休將白髮唱黃雞。」

  聯語和條幅一說與此間主人的交情,一說主人山居的隱逸情趣,本來亦屬尋常,令於承珠驚詫萬分,疑真疑幻的是:這聯語和條幅的字跡,竟然與霍天都的一模一樣。

  那西山醫隱葉元章正在開始動手替鄭長老剜掉腐肉,聽得於承珠驚叫之聲,眉頭一皺說道:「你大驚小怪些什麼?敢情是嫌這字寫得不好。」

  於承珠道:「好,好!」

  葉元章道:「既然是好就不要嚷,你一嚷我就醫不好了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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