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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七


  大漠神狼氣沮神傷,這才知道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自己自負一身神力,比起這和尚來,卻有如螢火之比月亮,不由得嘆了口氣道:「好,你有什麼話?問吧!」

  于承珠道:「有一個霍天都,可是你把他害了?」大漠神狼道:「什麼霍天都?俺不認得!」于承珠大喜,道:「你真不認得?」心中尚有懷疑,又問道:「郝雲台可是你的朋友?」大漠神狼道:「這倒不錯。」于承珠道:「是你要他們去找凌雲鳳的麼?」大漠神狼道:「是他們自己去找的。」于承珠道:「你可知道他們為何要去找凌雲鳳?」大漠神狼道道:「郝雲台和我做樁買賣。」于承珠道:「什麼買賣?」

  大漠神狼道:「我得了一本劍譜,甚是奧妙,我看不懂,與郝雲台他們參詳,他說這是各種劍譜的精華,若將那十幾部劍譜都找齊了,再精研這部劍譜,不難創出天下獨步的劍法!我說,那能去找齊這許多劍譜?郝雲台認得漢字,他說劍譜後面所記,那十幾部劍譜都在一個名喚凌雲鳳的女子手中,這女子他恰好認得。因此他便要和我做這樁買賣,由他去找凌雲鳳找齊那些劍譜,再來與我同參。」

  于承珠大喜之後接著大憂,顫聲問道:「那本劍譜你又是怎麼得來的?」大漠神狼道:「有一日我在大漠之中,發現一個少年被埋在沙堆之下,是我救他出來,可惜他被埋了多時,救出來時已是奄奄一息,他自知難活,臨死之時,將這劍譜交給我,叫我送到八達嶺找一位找一位,話未說完就嚥氣了。我不知道他要找的是誰誰,只好將這部劍譜藏起。我想搶你們的寶劍,就是因為我既有了這本劍譜,可能真的能練成天下獨步的劍法,故此必須有把寶劍。」

  于承珠心頭顫慄,如墜冰窟,急道:「那本劍譜呢?」大漠神狼遲疑半晌,摸出了一本書來,道:「我既輸給你們,你們就是要了這本劍譜,我也沒法。」于承珠不暇與他多說,接過劍譜,連忙翻閱,但見劍譜的字跡與郝雲台那封假信的字跡完全一樣,凌雲鳳曾說過那封假信冒霍天都的筆跡冒得逼真,那麼這劍譜定然是霍天都手寫的了!加以他所說的情況也與凌雲鳳所說的相合,難道,難道霍天都真的死了!

  于承珠摟著劍譜,抖個不休,但覺一陣陣涼氣直透心頭,好像靈魂就要脫離了軀殼,茫茫然無所依歸。鐵鏡心大為吃驚,道:「承珠,什麼事情?」于承珠似是聽而不聞,只是呆呆的望著大漠神狼,顫聲說道:「他,他真的死了?」似是問他,又似是自言自語。大漠神狼摸不著頭腦,見她如此傷痛,亦自心酸,說道:「那人是你的親人嗎?哎,人死不能復生,姑娘,你也不必太傷心了。」

  于承珠忍著眼淚,揮手說道:「我的話已問完,你可以走了。那位少年要你找的人正是我的好友,這本劍譜應該歸她,我替她留下啦。」大漠神狼道:「好,反正我也看它不懂,你有寶劍,就成全了你吧。不管你是送人或自己要,都由得你。」本來于承珠要他劍譜,他心中實是不願,但他接連受了兩次慘敗,雄心已挫,壯志全灰,也就樂得做個順水人情了。

  褚玄穴道未解,躺在地上叫道:「哈木圖,你不是要到嶺南嗎?小弟陪你到此,你怎一人獨走?」哈木圖是大漠神狼的名字,原來這褚玄武功雖然不高,一張嘴卻甚是了得,他專替陽宗海遊說江湖上的各色人物,前兩年曾說到了一個犯了清規的少林寺和尚了緣,不料了緣後來又反了出去,為此著實受陽宗海責備了一頓,這次他打探得大漠神狼從漠北來到中原,便去與他結納,陪他到南邊來尋覓郝雲台,想這大漠神狼比了緣和尚勝過許多,若能將他招攬,薦給陽宗海自可將功贖罪。

  那知大摸神狼已是雄心盡喪,壯志全拋,聽他呼喚,頭也不回,冷冷說道:「這本劍譜我也不要啦,還要到南邊做甚?你若遇到郝雲台,就告訴他這宗交易算作罷論了。他若得了凌雲鳳的十三本劍譜,那就歸他獨有。」這話說完,身形已到了一里開外。褚玄大急,叫道:「喂,喂,喂,你走了我怎麼辦?」于承珠正自不耐煩,接聲說道:「你從今以後好好做人,別替陽宗海跑腿,我便饒你一命。」褚玄連聲叫道:「但憑女俠吩咐!」于承珠唰地一劍,挑斷了他的琵琶骨,順手解了他的穴道,喝道:「滾吧!」褚玄保全了性命,但卻被廢了武功,從此不敢再在江湖行走。

  鐵鏡心哈哈笑道:「幹得痛快,可浮大白!」但見于承珠淚珠滾滾而下,有如帶雨梨花。潮音和尚道:「到底是誰死了,你這樣傷心。」于承珠哽咽說道:「霍天都真個死了!」鐵鏡心心中一涼,道:「誰是霍天都?」只道這霍天都定是于承珠關係密切的人,于承珠以袖拭淚,歇了一歇,說道:「他是凌姐姐的青梅竹馬之交。」

  鐵鏡心道:「就是那個什麼凌寨主凌雲鳳麼?」于承珠道:「不錯,凌姐姐一直等著他,你不知道。」鐵鏡心心中一寬,幾乎要笑出來,強忍著道:「那麼應該凌雲鳳為他痛哭才對。呀,他也許是個人物,但天下之大,英才早折者所多,你那能哭得這許多?你認識他嗎?」

  于承珠傷心已極,聽了這話,生氣說道:「我與霍天都從未見過一面,他是高是矮,是肥是瘦我全不知道。但我佩服他想獨創一派的虔心毅力,更痛惜他與凌姐姐的死別生離,你為什麼不許我哭?」鐵鏡心碰了一個釘子,賠著笑臉說道:「哭吧,哭吧,只要不哭壞了身體便好。」想道:「你原來是為別人的情郎而哭。」心中雖無顧忌,仍覺頗為奇怪。

  他那裏知道于承珠之哭霍天都,有一半是為凌雲鳳,另一半卻也是為她自己。她雖然早已有心將葉成林「讓」給凌雲鳳,心中仍存著萬一的希望,希望霍天都的死訊不確。然而現在這一線希望也斷絕了,她在痛哭之中暗暗為葉成林與凌雲鳳祝福,而又暗暗為自己傷心,這種複雜隱秘的少女心情,鐵鏡心焉能猜測。

  這事過後,于承珠一路鬱鬱寡歡,鐵鏡心更不敢去招惹她。過了兩日,來到杭州,鐵鏡心的老家正在西子湖邊,堅邀于承珠到他家去住兩天,于承珠本待不允,但想到鐵鏡心離家多年,這次趁著進京之便,路過家門,回家省親,亦是人之常情,恰巧潮音和尚也要到靈隱寺去訪一位朋友,于承珠不欲令他難堪,便答應到他家中作客。

  鐵鏡心的父親鐵鈜是一個已經告老的退休御史,當年曾經彈劾過奸宦王振,頗著正聲。見兒子帶一個美貌如花的少女同回,老懷彌慰,一問之下,始知于承珠竟是于謙的女兒,心中暗暗吃驚,可是仍然對她慇勤招待,留她住下了。于承珠與他談論,鐵鈜對於朝中任用奸邪,雖然也頗多非議,但卻也不以葉宗留、畢擎天的舉兵為然,他是一派正統的忠君思想,認為食君之祿,當分君之憂,他佩服于謙的公忠為國,為于謙的枉死悲嘆,卻又不以「亂臣賊子」為然,他勸于承珠謹慎行事,不要陷入奸人羅網,又勸兒子圖個「正途出身」,承繼「書香門第」,不可老是在江湖上胡混。于承珠佩服他的正直,但卻並不完全同意他的議論,不過鐵鈜是她父親舊日的同僚,屬於她的長輩,她當然也不方便反駁。吃過晚飯,談了一會,于承珠便推說旅途困倦,回房歇了。

  鐵鈜給她佈置的房間十分雅致,對窗一望,面臨西湖,正對孤山。于承珠心事難排,中宵不寐,憑窗遠眺,但見明月在天,湖光瀲灩,孤山像一個睡美人似的枕著西湖,良夜迢迢,湖山勝景,不輸於大理的洱海蒼山,于承珠想起了洱海的泛舟之夜,想起了石林中的奇岩異石,小溪流水,只是同遊的葉成林已是人隔千里了。想起他獨抗十萬官軍,隱憂重重。但于承珠雖然為他擔憂,卻也為他的英雄氣概而暗自心折。再想起鐵鏡心的意欲在西子湖邊或滇池之畔結廬讀書的志向,但覺這志向雖不算壞,卻是遠不如葉成林的男兒本色了。正在思潮雜起之際,忽聞得樓下隱有人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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