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一四二


  凌雲鳳那裏知道,于承珠此際正是心中如絞!她讓凌雲鳳獨自去助葉成林,實是含有這樣的心意:要把葉成林讓給她!雖然這心意早在芙蓉山之時,于承珠聽得霍天都死訊那晚就已有了,可是如今才是她在心中作了最堅決的割捨,要把她對葉成林正在萌起的愛苗拔掉,這對於一個十八歲的少女,真是最殘忍的犧牲,也需要最堅強的勇氣!唉,可憐她小小年紀,就接連遭受了兩次愛情上的磨折,而這一次的磨折,比起上一次來,更甚幾千萬倍!因為她已經從心底裏愛上了葉成林,而鐵鏡心卻還沒有闖進她的心扉,僅僅是情海波濤中的一片浮光掠影。葉成林像大青樹一樣扎下了根,而鐵鏡心則不過像花盆中盛開的玫瑰,愛情的根苗並不是種植在深厚的土壤上!

  再說畢擎天被于承珠用重手法封閉了七道大穴,仗著精純的功夫,經過整整一晚,雖然能通了三處穴道,也能夠動彈和開口說話了,可是那璇璣、中府、天閥、地藏四處大穴還沒有解開,而且于承珠的閉穴法乃是「玄功要訣」中極秘奧的閉穴方法,若不是會家來解,縱能強行運氣衝關,也要落個半身殘廢。

  畢擎天自然知道這個道理,想起將來縱然能夠稱王稱帝,這殘廢的缺陷亦是無可補償,心中不覺涼了半截。他的手下尚未知道畢擎天有難以解救的隱憂,天明之後,紛紛進帳問候,並匯報軍情,但覺畢擎天脾氣暴躁,大異尋常,眾人均是惴惴不安。

  顧孟章和畢願窮等一干人雖知道畢擎天吃了于承珠的大虧,見他已行動如常,也不敢再問,恐有傷他的面子。眾將官在帳中商議軍情,過了一會,顧孟章漸漸瞧出不妥,正想出言提醒,叫眾將官退下,忽見守營門的中軍,面色張皇,匆匆進來報道:「那,那位于姑娘又進來了!」

  顧孟章吃了一驚,偷眼看畢擎天時,只見他面色陰暗,好像就要大發雷霆,卻忽地面色一轉,壓低聲音說道:「喚她進來!」

  于承珠在幾十雙驚訝敵視的眼光注視下,緩緩走進,只聽得畢擎天哼了一聲,說道:「于姑娘,你好大的膽子!」于承珠冷笑道:「你有所求於我,我何須懼你!」畢擎天哈哈笑道:「只怕你也有所求於我!」于承珠道:「好,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,做一次公平的買賣。」畢擎天道:「你說。」

  于承珠道:「鐵鏡心呢?」畢擎天道:「哈,原來你是為這小子而來。」他雖然早已料到于承珠的來意,但由于承珠親口說出鐵鏡心的名字,畢擎天心裏仍是酸溜溜的怪不是味兒。于承珠面色一板,道:「不錯,我是為鐵鏡心而來,但也是為你畢大龍頭而來啊!」畢擎天沉聲說道:「怎麼?」于承珠道:「只有鐵鏡心能給你解穴,你不放他,你就準備做一個終身殘廢的草頭皇帝好了。」

  此言一出,眾將官恍然大悟,畢擎天面上一陣青一陣紅,對畢願窮道:「好,你去把鐵鏡心放出來。」于承珠道:「不,讓我先去見他。」畢擎天一想,立即明白了于承珠的用意,那是為解穴之際,不免肌膚相接,于承珠敢情是連手指也不願沾著他,所以要先傳鐵鏡心的解穴之法,假手鐵鏡心而為。畢擎天妒恨交迸,卻是無可奈何,只好吩咐畢願窮帶于承珠去見鐵鏡心。

  畢願窮將于承珠帶到帳後的一間木屋前面,扮了一個鬼臉笑道:「姑奶奶,你何以老是和我們的大龍頭作對?」于承珠道:「你又何苦老是跟著你們的大龍頭與葉大哥作對?」畢願窮心頭一震,內愧於心,再也笑不出來,尷尬之極,只好又扮了一個鬼臉道:「姑奶奶,算我怕了你啦。這是解開鐵鏡心鐐銬的鎖匙,你進去吧。」

  鐵鏡心被囚在木屋內,正大發脾氣,聽得人聲,便大罵道:「畢擎天,你是什麼東西,俺鐵鏡心是頂天立地的男子,豈會歸順於你,你給我滾出去!」于承珠一腳跨入房,柔聲說道:「鏡心,是我!」

  鐵鏡心眼睛一亮,許久許久以來,他沒有聽過于承珠這樣溫柔的呼喚,感覺心中甜絲絲的,什麼畢擎天,葉成林等所給予他的困惱,在這一聲呼喚中,全部化為烏有,抬起頭來,瞅著于承珠只是癡笑。

  于承珠給他解開鐐銬,鐵鏡心吸了一口長氣,低聲說道:「這不是夢麼?畢擎天怎麼許你進來見我?」心中驀地一寒,顫聲問道:「難道是你歸順了他麼?」

  于承珠啐了一口道:「你瞧我是沒有骨氣的女流之輩麼?」于承珠這句話其實是惱鐵鏡心與她相處許久,還不懂得她的為人,在鐵鏡心聽來,卻以為于承珠只看得起他,心中想道:「是啊,憑畢擎天那副樣子,怎配與我相比,她豈能歸順於他?」如此一想,心花怒放,又問道:「那麼,你是怎樣進來的?」

  于承珠道:「讓你去救畢擎天。」鐵鏡心跳起來道:「什麼?要我去救他?」于承珠道:「不錯,正是要你去救他。」將畢擎天被她封閉了穴道,以及她準備傳授鐵鏡心的解穴之法,由鐵鏡心為畢擎天解穴,作為交換釋放的條件說了。鐵鏡心吁了口氣。笑道:「原來如此,我到這裏來,正是為了與你走出這是非之地,如今可遂了心願了。」

  于承珠道:「你又是怎麼來的?」鐵鏡心道:「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惦記你,是我向沐國公討了個差使,走出昆明,就一直上這兒來了。」于承珠盯著問道:「什麼差使?」鐵鏡心訥訥說道:「替沐國公拜表上京,奏明大理之事。」

  其實沐國公早已另派親信拜表上京,他派遣鐵鏡心上京,其實是為了女兒。要知鐵鏡心雖然文武全才,卻不屑應考科舉,所以還沒有功名。沐國公一來是為了順女兒的心意,二來是他自己也看上了鐵鏡心,心內早已把鐵鏡心列為雀屏之選,因此藉個來由,請鐵鏡心代表他上京面聖。沐國公是邊疆重臣,異姓封王,料皇帝也要給他幾分面子,他再在奏摺中將鐵鏡心重重保舉,那麼鐵鏡心定可平步青雲,鐵鏡心也隱約知道沐國公的用意,可是一來他不敢私拆奏摺,二來他縱然料到幾分,也不敢在于承珠面前明說。

  于承珠道:「我的師父呢?」鐵鏡心道:「張大俠夫婦也為了護送波斯公主之事,上京去了。他比我早走十天,這時只怕快到京都了。」于承珠又問道:「你已知道了畢擎天排擠葉宗留的事麼?」鐵鏡心道:「就是因為知道此事,才到大營找你呀。我早就看出了畢擎天不是個好東西,葉宗留雖然稍為懂得打仗,一個土頭土腦的礦工出身的人,卻不是畢擎天的對手,吃了虧也是活該。就可惜你偏和這些人混在一起,教我如何不急,所以我就是拼了性命,也要設法令你遠離此地。」于承珠一皺眉頭,淡淡說道:「是麼?」

  鐵鏡心急道:「你怎麼還不知道我的心?」于承珠冷冷說道:「聽你的口氣,好像普天之下,就只有你是英雄豪傑,我不過是個平平常常的女子,怎懂得你想些什麼?」鐵鏡心叫道:「咦,我什麼都為了你,你對我冷漠也還罷了,怎麼一見面就譏刺起我來?我說,以你的玉骨冰心,和這般粗人混在一起,豈不是污辱了你?咱們出去之後,在杭州或者在昆明築幾間精舍,或者讀書,或者練劍,似此清福,想神仙也當羨慕我們!」

  于承珠端起面色,正容說道:「我不配做神仙,也不想做神仙。我倒是想勸你暫時不必上京,我師父已進京去了,大理的事情,你還愁皇帝老兒不知道嗎?」鐵鏡心喜道:「但得咱們長聚,不進京就不進京!」于承珠慍道:「你怎麼總是纏夾不清,我勸你暫時不必進京,是想你上屯溪一趟。」

  鐵鏡心詫道:「上屯溪幹嗎?」于承珠道:「葉成林在那兒獨抗十萬官軍,正要有人相助。」鐵鏡心大為失望,叫道:「葉成林這小子就值得你這樣掛心,什麼葉成林,什麼畢擎天,那一個是能造就大事之人?值得我去相助他?對這些草莽英雄,我厭煩透了,承珠,你怎麼也像越來越變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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