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一四二


  鐵鏡心哈哈笑道:「幹得痛快,可浮一大白!」

  但見於承珠淚珠滾滾而下,有如帶雨梨花。潮音和尚道:「到底是誰死了,你這樣傷心。」

  於承珠哽咽說道:「霍天都真個死了!」

  鐵鏡心心中一涼,道:「誰是霍天都?」

  只道這霍天都定是於承珠關係密切的人,於承珠以袖拭淚,歇了一歇,說道:「他是淩姐姐的青梅竹馬之交。」

  鐵鏡心道:「就是那個什麼淩寨主淩雲鳳麼?」

  於承珠道:「不錯,淩姐姐一直等著他,你不知道。」

  鐵鏡心心中一寬,幾乎要笑出來,強忍著道:「那麼應該淩雲鳳為他痛哭才對。呀,他也許是個人物,但天下之大,英才早折者所多,你那能哭得這許多?你認識他嗎?」

  於承珠傷心已極,聽了這話,生氣說道:「我與霍天都從未見過一面,他是高是矮,是肥是瘦我全不知道。但我佩服他想獨創一派的虔心毅力,更痛惜他與淩姐姐的死別生離,你為什麼不許我哭?」

  鐵鏡心碰了一個釘子,賠著笑臉說道:「哭吧,哭吧,只要不哭壞了身體便好。」

  想道:「你原來是為別人的情郎而哭。」

  心中雖無顧忌,仍覺頗為奇怪。

  他那裡知道於承珠之哭霍天都,有一半是為淩雲鳳,另一半卻也是為她自己。她雖然早已有心將葉成林「讓」給淩雲鳳,心中仍存著萬一的希望,希望霍天都的死訊不確。然而現在這一線希望也斷絕了,她在痛哭之中暗暗為葉成林與淩雲鳳祝福,而又暗暗為自己傷心,這種複雜隱秘的少女心情,鐵鏡心焉能猜測。

  這事過後,於承珠一路鬱鬱寡歡,鐵鏡心更不敢去招惹她。過了兩日,來到杭州,鐵鏡心的老家正在西子湖邊,堅邀於承珠到他家去住兩天,於承珠本待不允,但想到鐵鏡心離家多年,這次趁著進京之便,路過家門,回家省親,亦是人之常情,恰巧潮音和尚也要到靈隱寺去訪一位朋友,于承珠不欲令他難堪,便答應到他家中作客。

  鐵鏡心的父親鐵鈜是一個已經告老的退休禦史,當年曾經彈劾過奸宦王振,頗著正聲。見兒子帶一個美貌如花的少女同回,老懷彌慰,一問之下,始知於承珠竟是于謙的女兒,心中暗暗吃驚,可是仍然對她殷勤招待,留她住下了。於承珠與他談論,鐵鈜對於朝中任用奸邪,雖然也頗多非議,但卻也不以葉宗留、畢擎天的舉兵為然,他是一派正統的忠君思想,認為食君之祿,當分君之憂,他佩服於謙的公忠為國,為於謙的枉死悲歎,卻又不以「亂臣賊子」為然,他勸於承珠謹慎行事,不要陷入奸人羅網,又勸兒子圖個「正途出身」,承繼「書香門第」,不可老是在江湖上胡混。于承珠佩服他的正直,但卻並不完全同意他的議論,不過鐵鈜是她父親舊日的同僚,屬於她的長輩,她當然也不方便反駁。吃過晚飯,談了一會,於承珠便推說旅途困倦,回房歇了。

  鐵鈜給她佈置的房間十分雅致,對窗一望,面臨西湖,正對孤山。於承珠心事難排,中宵不寐,憑窗遠眺,但見明月在天,湖光瀲灩,孤山像一個睡美人似的枕著西湖,良夜迢迢,湖山勝景,不輸於大理的洱海蒼山,於承珠想起了洱海的泛舟之夜,想起了石林中的奇岩異石,小溪流水,只是同游的葉成林已是人隔千里了。想起他獨抗十萬官軍,隱憂重重。但於承珠雖然為他擔憂,卻也為他的英雄氣概而暗自心折。再想起鐵鏡心的意欲在西子湖邊或滇池之畔結廬讀書的志向,但覺這志向雖不算壞,卻是遠不如葉成林的男兒本色了。正在思潮雜起之際,忽聞得樓下隱有人聲。

  於承珠幼練暗器,耳力極佳,隱隱聽出那是肅客進門的聲音,腳步上臺階的聲音,心中奇道:「這個時候還有客來!咦,為什麼不聽聞僕役端茶與主客的笑語?」

  鐵家房屋甚多,內外隔絕,這聲音來自外面的客廳,若說是遠客夜來,理該有點喧鬧,雖然不至於驚動內進的家人,但憑於承珠的耳力,一定可以聽見。

  於承珠心有所疑,更難安寐,想了一會,突然披衣而起,出外偷聽。她輕功極好,穿房過屋,無聲無息,掠上客廳的瓦面,掛在簷角,往內偷瞧,這一瞧登時把於承珠嚇著了。

  但見客廳裡面坐著三個人,竟是鐵鈜父子和御林軍的指揮婁桐蓀,那婁桐蓀壓低聲音說道:「鐵大人不必客氣,茶酒招待,都請免了。我此來只是想請教鐵公子幾件事情,說完了馬上就走,不敢驚動你家貴客。」

  鐵鈜心中一凜,道:「婁大人有何指教,儘管吩咐小兒。」

  婁桐蓀嘻嘻笑道:「不敢,陽大總管近從昆明回來,聽說鐵公子甚得沐國公看重,如今替沐國公拜表上京,真是前途似錦啊。皇上前些時還曾與我們提起鐵老大人,將來見了鐵公子,定然龍顏大悅,鐵公子自得封官,老大人只怕也要東山再起了。」

  鐵鈜道:「我年老體衰,官是不想再做了。小兒還望栽培。」

  婁桐蓀道:「好說,好說。但有一事提醒世兄,將來陛見之時,這把寶劍可不要佩在身上。」

  鐵鈜奇道:「什麼寶劍?」

  婁桐蓀一指鐵鏡心道:「公子身上的佩劍,那是大內之物。」

  鐵鈜大吃一驚道:「鏡心,你這劍何處得來?」

  婁桐蓀道:「是呀,這正是我要向鐵公子請教的事情之一。」

  鐵鏡心拼著豁了出去,道:「婁大人問我從何處得來,先問婁大人從何處失去!」

  婁桐蓀哈哈笑道:「大內這把寶劍是給飛賊石驚濤盜去的,前年承蒙公子從石驚濤手中討還,婁某不才,給張丹楓的黨羽烏蒙夫奪去,如今又到了公子身上,原來公子不但與石驚濤有師徒的情份,而且與張丹楓也大有淵源。」

  鐵鈜嚇得呆了,顫慄說道:「小兒無知,不知底細誤交匪人,也是有的,望婁大人包涵。這把劍既是大內之物,鏡心,你交給婁大人,繳回大內銷差。」

  鐵鏡心道:「這是我師父的東西,當殺當剮,由我擔承,與家父無關。」

  鐵鈜驚道:「鏡心,你,你,你怎麼這樣說話?」

  婁桐蓀一笑說道:「鐵公子言重了。這把劍雖是稀世之珍,也還不算什麼。只要鐵公子再答我第二樁事情,那麼寶劍仍歸公子,我決不奏明皇上。」

  鐵鏡心其實也怕連累家人,亦捨不得這把寶劍,聽婁桐蓀有意賣他交情,他的口風也就軟了一些,抱拳說道:「那麼,請說。」

  婁桐蓀微微笑道:「你家中來的貴客是誰?」

  鐵鈜這一下吃驚更甚,鐵鏡心冷笑說道:「婁大人堂堂一位二品指揮,連江湖上這等跟蹤暗綴的勾當也親自做了。」

  婁桐蓀笑道:「若是尋常人犯,婁某自然不必親自出馬,叵奈這位是于閣老于謙的千金小姐,那麼我就是跟蹤暗綴也還不算是失了身份!鐵老大人,這位貴客諒你也知道了她的身份,她可是你親自款待的啊!」

  鐵鏡心勃然色變,按劍說道:「婁大人,你意欲如何?」

  婁桐蓀道:「那就要先看公子意欲如何了?」

  鐵鏡心朗聲說道:「若是你要將她從我家中捕去,我認得你,這把劍可認不得你!」

  於承珠聽到此處,心中暗暗感動,忽聽得婁桐蓀哈哈笑道:「鐵公子寶劍雖利,我婁桐蓀卻還不懼。何況縱是你將我殺了,這抄家滅族之禍,你們鐵家也不無顧忌吧?」

  鐵鈜本來也準備豁了出去,聽婁桐蓀的口風似乎還有轉圜之地,禁不住顫聲說道:「婁大人請高抬貴手,鐵鈜自當重謝。」

  婁桐蓀笑道:「我這個官兒雖無油水,也還不至於貪圖鐵老大人的謝禮。這事要我不問,鐵公子,你可得給我幫忙!」

  鐵鏡心道:「那也得看是什麼事情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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