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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九


  玄瑛道人仍是面色木然,毫無表情,冷冷說道:「說來說去,老鏢頭還是善財難舍的了?」

  韓振羽煙杆一擺,朗聲說道:「道長若然定要伸手,那麼就請先拔了小弟的鏢旗。」

  話說至此,已是毫無轉圜之地,只見玄瑛道人面色一沉,拂塵疾起,一出手便是上乘的拂穴功夫,左指「中明」,右指「百匯」,韓老鏢頭煙杆抖開,迅即身移步換,避招進招。兩人都是打穴拂穴的大名家,登時殺得個難分難解。

  玄瑛道人這樣的突如其來,不但令鏢行中人愕然失驚,于、葉二人更是大感意外。須知玄瑛道人為人耿介,在北五省算得是個響噹噹的人物,依常理而言,他絕無劫鏢之理。葉成林問道:「聽說畢擎天奪北五省大龍頭的對候,玄瑛道人也曾助他一臂之力。」

  於承珠道:「不錯,他們二人是有交情。看來他這次也是受了畢擎天的請托。但以玄瑛道長的為人,若非他認為理所該當的事情,他絕不會伸手多管。這事情越來越奇怪了!莫非韓老鏢頭這趟鏢真是有什麼問題?」

  場中兩人越鬥越烈,韓振羽的鐵煙杆是短兵器,刺穴也只能刺一處地方,玄瑛道人的拂塵指東打西,指南打北,塵尾散開,千絲萬縷,將韓振羽的全身穴道都籠罩在一柄拂塵之下,要不是韓振羽的武功精純之極,早已落敗。饒是如此,他在兵器上吃了虧,終是屈處下風。鏢行中人都捏一把冷汗,只怕幾十年來從未失過手的韓老鏢頭這次難保威名,陡然間忽聽得啪的一聲,玄瑛道人倒轉拂塵,格開了韓振羽的煙杆,塵尾根根豎起,有如千百鋼針,向韓老鏢頭面門疾刺!

  葉成林叫道:「不好。」

  正待躍出,陡然間,忽見幾點金星疾閃,玄瑛道人倒提拂塵,身形憑空拔起,一個「細胸巧翻雲」,倒縱出一丈開外。於承珠贊道:「打得好,避得也妙。」

  原來韓老鏢頭在彈指之間,發出三口金針。他號稱「金針聖手」,確是神技非凡,俗語說:「心無二用」,他竟然在抵擋敵人惡招之際,能抽空發出金針,要不是玄瑛道人輕功超卓,應變奇速,幾乎遭了毒手。

  但見韓老鏢頭並不跟蹤反撲,卻好整以暇地裝了一口旱煙,鏢行的人莫名其妙,心中都道:「這豈不是錯過良機?」

  那知玄瑛道人的拂塵招數神妙無比,看似敗走,實是藏有極厲害的後著,韓老鏢頭可不上這個當,他趁這個機會,緩一口氣,心中早已盤算好制敵之方。

  韓老鏢頭吸了一口旱煙,哈哈笑道:「玄瑛道長,可以饒了小老兒吧?」

  玄瑛道人拂塵一擺,淡淡說道:「幾根金針,濟不了事,貧道還得向居士化緣!」

  一招「雲麾三舞」,拂塵橫掃,韓老鏢頭叫道:「道長,天下間也少見你這樣化緣,可叫小老兒沒法子啦。」

  語未說完,驟然一口濃煙噴出,韓振羽的透骨金針,煙杆刺穴和噴煙擾敵,乃是他的三種絕技,尤其噴煙擾敵更是匪夷所恩,能在張口說話之時,將煙氣留在口中,待到敵人不備之時,這才突然噴出。

  高手比鬥,最忌敵人在暗,自己在明。玄瑛道人拂塵一掃,忽然煙霧迷漫,饒他技高膽大,亦自吃了一驚,急忙倒轉拂塵,改攻為守,一招「八方風雨」,將上中下三路全都護著。韓老鏢頭也不禁贊了一個「好」字,一口濃煙,又隨著「好」字噴出,玄瑛道人罵道:「這算什麼正經比武?」

  韓老鏢頭笑道:「貴客光顧,小老頭該敬煙舉茶,客途無茶,只好向你敬煙了。」

  口中說話,手底卻毫不放鬆,一口煙杆橫挑直刺,時而作點穴撅使,時而作小花槍用,處處不離玄瑛道人的三十六道大穴。

  可是玄瑛道人守得很穩,他在拂塵上下了幾十年的功夫,運用得純熟之極,雖然被煙霧所擾,只能見著敵人模糊的身影,仍然見招拆招,毫無破綻。韓老鏢頭那一袋旱煙抽完之後,仍然打不倒玄瑛道人。他的透骨金釘又只剩下幾根,不敢輕易發出。這一來,表面上他似占了上風,實際卻是危機暗伏。

  這時丐幫和鏢行也在混戰之中,白孟川長鞭折斷,搶過一口單刀,一馬當先,砍倒了鏢行兩個得力的夥計,哈哈笑道:「韓老鏢頭,鏢旗留下,咱們綠水千山,相見有期。」

  指揮群丐、將大大小小的箱籠都搬上了騾車。丐幫人多勢盛,鏢行的人被白孟川困在一角,無法阻攔。

  於承珠道:「咱們該出去了吧?」

  葉成林笑道:「咱們出去是助玄瑛道人劫鏢呢?還是助韓老鏢頭保鏢呢?」

  於承珠道:「咱們勸架。」

  葉成林道:「玄瑛道長他們非劫鏢不可,這場架怎麼勸得下來?」

  於承珠一想,今晚之事,古怪得出乎常理之外,韓老鏢頭保的是什麼鏢,畢擎天又為何要劫鏢,來龍去脈,自己全不清楚,這場架的確不知從何勸起?於承珠問道:「依你之見如何?」

  葉成林道:「看來他們只是志在劫鏢,不在傷人,咱們就由得玄瑛道長將鏢劫去,然後再截住他細問根由。好在畢大哥都是自己人,是非曲直,有理可說。」

  於承珠一想不錯,便不作聲。

  眼見丐幫的人將箱籠都搬到騾車上,葉成林忽道:「你聽,這是什麼聲音?」

  夜風中隱隱傳來清越的角聲,不多一會,鏢行和丐幫的人也全都聽到了,個個心中疑惑,側耳細聽。陡然間,號角聲中夾著一聲清嘯,眾人眼睛一亮,但見一隊戎裝少女,排得整整齊齊,從山坳轉角處走出來,最前面的四個少女,提著碧紗燈籠,擁著一位束著紅巾的少女,笑聲中紅巾飄動,端的是「矯健婀娜兩有之」,兩邊混戰的人都不自禁地靜止下來,看那個紅巾少女。於承珠心道:「看這氣派,莫非她就是路人爭說的紅巾女賊?」

  但見那紅巾少女玉手一招,冷冷說道:「這支鏢給我留下。」

  玄瑛道人怒道:「什麼?」

  那少女盈盈一笑,忽地厲聲說道:「你沒長耳朵嗎?這支鏢給我留下!」

  玄瑛道人拂塵一舉,道:「憑什麼要給你這支鏢?」

  那少女道:「原來你還要動手嗎?就憑這個要你的鏢。」

  倏然之間,寒光疾閃,這少女拔劍進招,快得無以形容,但聽得「嗖」的一聲,玄瑛道人的鐵拂塵已被斫了一道缺口,這塵杆是精鐵所鑄,看來那少女的長劍縱非寶劍,亦是鋒利非常。

  玄瑛道人何等武功,竟然冷不防地先給她來了個「下馬威」,心中又驚又怒,說時遲,那時快,只見這紅巾少女,運劍如風,招招淩厲,似這般一見面便拔劍動手,絲毫不按江湖規矩,在黑道上也少見罕聞。

  玄瑛道人萬萬料想不到這少女的劍法竟然如此厲害,抖起精神,展開八八六十四手連環拂穴的功夫,還未使到一半,那少女忽地又是一聲清嘯,一招「星漢飛槎」,劍光如練,上刺咽喉,兼指雙目,玄瑛道人揮塵橫掃,暗中也藏了殺手,那少女的劍法奇詭之極,看看刺到,忽地中途一變,倏然一個盤旋,平削過來,將玄瑛道人的上半身都籠罩在劍光之下,玄瑛道人亦非弱者,拂塵一閃飄開,趁著她全力進攻,中路空虛之際,塵尾四散,連拂她胸口的「玉衡」「關元」「天關」「璿璣」「瑤光」「中府」六處大穴,這是玄瑛道人敗中求勝的殺手絕招,兩人都是近身相搏,眼見一招之間,便要強弱立判。

  玄瑛道人的拂塵正在沾著少女衣裳,勁力還未運到之際,那紅巾少女忽然張口一吹,笑道:「臭道士的武功還不錯啊,由你去吧!」

  但見塵尾根根飄起,隨著「唰」的一聲,玄瑛頭上的道冠竟被那少女一劍削為兩半。

  玄瑛道人這一驚非同小可,他自從成名以來,只敗過一回,那是玄瑛道人助畢擎天搶北五省大龍頭時,敗在陽宗海手下。陽宗海名列天下四大劍客,玄瑛道人力戰而敗,猶有可說。想不到這少女在三十招之內,便削了他的道冠,敗得比那一回更慘!

  韓老鏢頭喜氣洋洋,急忙上前施禮,說道:「來者可是芙蓉山的淩雲鳳女俠麼?老朽是京都振遠鏢局的鏢頭韓振羽,路過貴地,未曾到寶寨拜山,多多失禮了。」

  其實不是韓老鏢頭忘記拜山,這紅巾女盜淩雲鳳出道未滿一年,名氣未響,韓振羽已拜會了江南的七個大盜頭了,卻並未將她列內。

  淩雲鳳鳳眼一掃,皺眉說道:「老人家,你囉哩囉嗦,說這一番話做什麼?我可並沒有請教你的來歷啊!」

  韓老頭怔了一怔,陪笑說道:「這支鏢是我保的。望姑娘高抬貴手,我必按江湖道上的規矩,送一份厚禮與姑娘添妝。」

  韓振羽名滿天下,黑白兩道全有交情,以為這淩雲鳳乃是初出道的女盜,用意不過在揚名立志,自己下氣相求,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,按常理而言,她實在犯不著結一個強仇,更與天下鏢行作對(韓振羽是鏢行領袖)。

  想不到淩雲鳳竟是絲毫不留情面,聽了韓老鏢頭的說話,一張俏臉上仍是冷森森的毫無表情,淡淡說道:「這種銀子取之何傷,我管這是誰保的鏢?」

  白孟川眉毛一揚,跳上前叫道:「不錯啊,這種銀子取之何傷,咱們是道上同源,按規矩平分了吧!」

  淩雲鳳道:「這支鏢是你們先下手劫的?」

  白孟川道:「是啊,咱們是奉畢幫主之命來的,這!這……」

  正想說這支鏢的來歷,淩雲鳳好像聽得極不耐煩,一揮手道:「哼,你們在我的地界竟然伸手劫鏢,本來給你們每人都留下一點記號,看在這道士武功不俗,讓你們好好走開,你們還不快滾。」

  白孟川大怒,揮舞單刀,劈啪作響,道:「好呀,給你面子,你敬酒不吃吃罰酒,好吧,你就從我們手中再劫去吧。」

  玄瑛道人拂塵一探,道:「韓振羽,你怎麼說?」

  淩雲鳳的女兵把裝好的鏢銀的騾車就要驅走,丐幫和鏢行的人都上前攔截,那些女兵個個武藝高強,那裡攔阻得住?韓老鏢頭咬一咬牙,叫道:「好,咱們同舟共濟,先把這女強盜打退了再說!」

  倏地煙杆一探,一口濃煙疾噴出去,與玄瑛道人、白孟川合戰淩雲鳳!正是:

  異軍突起紅巾女,一鳳淩雲展翅飛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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