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一〇二


  雙鉤霍霍,連環疾進,剪、紮、抽、撤,恰如駭電驚霆,兩道金蛇,貼著盤天羅的身子飛舞,轉瞬之間,只見澹台滅明雙鉤一合,「哢嚓」一聲,盤天羅的鋸齒鞭又被剪斷一截,丈許長的長鞭,折下四尺不到,盤天羅魂飛魄散,撤鞭便逃。澹台滅明喝道:「看你的師父和玄機前輩的交情面子,饒你不死,記下來了!」

  鉤光一閃,盤天羅那躲得開,耳朵竟給硬生生的撕下。

  於承珠轉身想助鐵鏡心,那陽宗海卻是溜滑得很,一見澹台滅明進場,勢頭不對,先自逃走了。鐵鏡心正在追趕,見於承珠過來,倏地停了腳步,低聲說道:「于姑娘,你好!」

  於承珠淡淡地點了點頭,道:「你到雲南做什麼?」

  鐵鏡心涼了半截,心道:「我萬里追蹤,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思?」

  但當著眾人,如又怎好向於承珠傾訴自己的心意?尷尬一笑,道:「聽說張大俠在大理……」

  葉成林瞧看兩人神情奇怪,插口說道:「對啊,想來鐵兄也是去找張大俠的了,咱們正好同路。」

  幸而有葉成林的言語解圍,鐵鏡心神色才漸複正常。但見於承珠態度冷淡,好似故意不睬自己,反而去逗葉成林說話,心中又是無限辛酸。

  此時澹台滅明早已把谷家莊的莊丁驅散,將沐璘、沐燕救出來。原來那日張丹楓大鬧國公府之後,打探出沐燕姐弟逃走的事,料到他們必是前來大理要跟隨自己,可是等了多日還未見他們來到。張丹楓生怕他們在路上出事,故此叫澹台滅明前來,沿途打探他們的消息。澹台滅明是張丹楓的家將,那匹「照夜獅子馬」自然聽他使喚。

  谷中豪父子一見勢頭不對,便已逃入莊中,在莊前撒下鐵蒺藜,關閉莊門,準備迎敵。澹台滅明向沐燕姐弟問明原委,哈哈笑道:「此人是滇西一霸,這次居然肯以黃金百兩換取你的寶馬,雖說是有眼無珠,但還不算是窮凶極惡,咱們就饒了他吧。」

  於承珠得回寶馬,喜出望外,一心想快上蒼山拜見師父和太師祖,亦不願再在谷家莊耽擱。

  沐璘、沐燕脫困之後,急忙跑來與於承珠、鐵鏡心相見。於承珠正想擺脫鐵鏡心的糾纏,迎上前道:「小公爹,多謝你啊!」

  沐璘受寵若驚,道:「你來救我,我才要多謝你呢!你多謝我什麼?」

  一張孩子氣的臉上,露出又歡喜又惶恐的情緒,於承珠噗嗤一笑,道:「你替我爹爹建廟造像,我怎麼不要多謝你。」

  沐璘道:「令尊赤膽忠心,為國冤死,天下同欽。建廟造像還不足表示我心中的敬慕于萬一,于小姐你把它當作一樁事情提起來,令我越發慚愧啦。」

  於承珠笑道:「無論如何,你的勇氣總是值得佩服。你給國公爹責罰的事情,我都知道啦!」

  沐璘面上一紅,訥訥說道:「說實在話,我也有點膽怯,全虧我的姐姐,要不是她替我壯膽,這次我也不敢逃出來。哈,你不知道我姐姐最會做作,哄得我爹相信她,以為她不會鬧事,平時總是要她管教我。哈,其實她的膽子比我還要大,不過她總是躲在背後,推我出頭就是了。」

  沐璘起初想學大人的口吻和于承珠說客氣話,說呀說的,終於還是露出孩子氣來。

  於承珠忍住了笑,與沐燕招呼,道:「那日姐姐派遣金娥召我,可惜我來得遲了。」

  沐燕道:「那日之事,冒昧之極,姐姐勿怪。我一心想見姐姐,誰知臨時出了岔子,好在如今還是見著了。」

  她口說一心想見於承珠,眼睛卻暗暗地溜著鐵鏡心。於承珠道:「這位是鐵公子,都禦史鐵鈜的少爺。」

  鐵鏡心眉頭一皺,只聽得沐燕說道:「啊,那是當年參劾過奸宦王振的鐵禦史了,我爹爹也曾提過鐵大人的。久仰了。」

  鐵鏡心聽她誇讚自己的父親,心中歡喜,只聽得沐燕又道:「多謝鐵公子和于小姐這次出力相救,哎喲,鐵公子還受了傷呢。」

  忽地想起還有一位葉成林,忘記招呼,順口說道:「還有這位大哥,也一併多謝了。」

  葉成林毫無芥蒂,點了點頭,走開一邊,自去和澹台滅明說話。

  鐵鏡心聽得沐燕口口聲聲謝他相救,心中想道:「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被關在谷家莊,這話從那裡說起?」

  但有人相謝,心中總是高興,微微笑道:「一點輕傷,不算什麼。」

  沐燕「咦」了一聲道:「還說算不了什麼,你瞧血還沒有止呢。」

  鐵鏡心道:「我有金創藥,再敷一點便沒事了。沐小姐,這確實不算什麼,你不知道,我以前在台州沿海抗倭之時,幾乎天天流血,那才真是慘烈呢。有一次我和幾個日本七段八段的武士拚力。我的胳膊幾乎給他們劈斷,幸虧我躲閃得快,終於還是把他們打敗了。」

  沐燕露出無限欽佩的神情,道:「是麼?鐵公子真是年少英雄。嗯,什麼叫做七段八段?別動,別動,我替你包紮。」

  一面說話,一面掏出絲絹,替鐵鏡心包紮傷口,鐵鏡心被於承珠冷淡,一口氣正自難咽,這時心中甜絲絲的,想道:「哼,你不理我,有人卻爭著理我呢。她還是公侯的千金小姐,也不見有你這麼大的架子。」

  他本來是想推辭的,終於還是讓沐燕給他包紮了。他也有意氣氣於承珠,沐燕問一句,他答十句,給她說當時抗倭的故事,把自己描繪得好像是抗倭義軍中首屈一指的英雄。

  那知於承珠一點也不生氣,只是鐵鏡心的語言和態度,卻把她引入更深沉地思索中,她好像更深刻地看到了鐵鏡心靈魂的深處。她忽然想起了葉宗留,葉宗留是抗倭的柱石,誰的功勞都沒他大,但葉宗留就從來沒有半句話誇耀過自己。她的眼光又落在葉成林身上,葉成林也幹了不少大事,也曾幫他叔叔做過善後的工作,一路同行,也未曾聽他半句談過自己。那曾經在她腦海中浮沉過的聯想,現在是更加鮮明了:「嗯,一個是江南園林中的玫瑰花;一個是雲貴高原上的大青樹。玫瑰花只向富貴中人儘量展示自己;大青樹卻永遠是默默無言地蔭庇著來往的旅人。」

  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,於承珠現在是看得清楚了。她有一點點憎厭,然而更感到辛酸,就好像忽然發現自己心愛的珍珠項鍊乃是假的一樣。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向鐵鏡心再看了一眼,他今日的受傷還是為了自己呵!然而也不過是僅僅一眼,當她的眼光和鐵鏡心相接,她感到鐵鏡心洋洋自得好像要向她炫耀的心情,她又把眼光移開了。

  沐璘道:「姐姐你想什麼?」

  於承珠道:「沒想什麼。我只想快點到大理去見師父。」

  沐璘道:「是呵,我也想快點見到他老人家呢。」

  澹台滅明笑道:「那麼就快點走呀!」

  於承珠仍把照夜獅子馬讓給沐燕姐弟騎,沐燕不肯,說是鐵鏡心受傷,一定要讓鐵鏡心騎馬,終於是鐵鏡心騎了那匹波斯的黃驃馬,沐燕騎「照夜獅子」,沐璘卻自願步行,陪於承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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