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八四


  於承珠道:「你的黑白師父明日定可趕到,若然我未回來,你就告訴他們,說是我到沐公爹的府上去了。」

  小虎子道:「知道啦!」

  於承珠道:「我未回來,你一個人不可到外面走動。」

  小虎子道:「你當我是小孩子麼?這也用得著吩咐。」

  於承珠道:「那匹照夜獅子馬,你要好生照料,不可讓人偷走了。」

  小虎子笑道:「這馬是你的命根,我也寶貝著它呢,誰敢偷,我就和他拚命。」

  於承珠一笑道:「能偷走這馬的人,只怕你未必是他對手。」

  小虎子撅著小嘴道:「那你何必囑咐我?」

  於承珠道:「這匹馬和你已然熟識,生人它不服,你騎它它不會反抗,若有人來偷,你打不過,就趕快騎著它跑。」

  小虎子滿不高興,道:「好啦,好啦,你走吧!少一根馬毛,你回來問我。」

  於承珠和那丫環走出旅舍,昆明是個山城,二更過後,街上已少行人,那丫環帶她走出了小東門,接近郊外,更是寂靜,這晚是八月初三,淡淡的一彎蛾眉月在浮雲中時隱時現,夜色朦朧,疏楊在夜風中呼嘯,頗有蕭瑟之感。於承珠但覺日來一連串的奇遇,心中忐忑不安。

  兩人剛剛走進城門,忽聽得呼的一聲,城牆上人影一閃,於承珠聽風辨器,知是有人暗襲,急忙施展「一鶴沖天」之技,淩空躍起,手中的金花尚未打出,只見那丫環的身子也淩空飛起,於承珠這一驚非同小可,急忙將黑摩訶給她的那支蛇焰箭發出,尖銳的響箭聲中,飛起一溜藍火,只見一個蒙著頭面的黑衣漢子,拋出一根繩索,索上的套環將那丫環套著,待於承珠發現之時,那丫環已給他扯上城牆。

  於承珠一抖手發出兩朵金花,城牆有三丈來高,金花射到,那人已跳下城牆,向郊外逃走。這一下,變生意外,於承珠大為惶急,趕忙拔出青冥寶劍,一躍丈許,寶劍在城牆上一插,手掌一按城牆,拔出寶劍,一翻身也躍上城頭,只見那蒙面人已在數十丈外,月色朦朧,依稀認得出模糊的背影。於承珠心中一凜:這人的身法好快!急忙跳下城牆追趕。

  於承珠的輕功,在江湖之上,已是少人能與比擬,但追了半個時辰,還是落在那人背後十餘丈之多,於承珠也曾接連發過三朵金花,但終因距離過遠,打不著敵人,於承珠不願浪費暗器,只好緊緊追蹤,過了一陣,只見那人走入一個山坳,於承珠追入山谷,已失了那人的影子,但見一間大屋,不似山野人家,屋中透出燈火。

  山谷內再無第二家人家,這蒙面人當然是躲進屋內去了。於承珠不暇思索,追到那間大屋門前,見那兩扇大門,似是虛掩。於承珠用力一推,那兩扇又厚又硬的紅木大門,竟然應手而開。於承珠心頭一震,想道:他故意不關大門,難道是誘敵之計麼?但救人要緊,而且她藝高膽大,也顧慮不了這許多,略一遲疑,便拔足跨門進入。

  走了十數步,那兩扇大門忽然「砰」的一聲關合,於承珠回頭一望,卻又不見有人。於承珠怒道:「算你是龍潭虎穴,我也得闖你一闖!」

  裡面隱隱傳出笑聲,於承珠循笑聲追去,幾重門戶,都是虛掩,應手便開,只有一所廳堂內,一個軍官高踞上座,那丫環站在他的面前,身上的繩索尚未解脫。

  於承珠一看,怒氣上沖,罵道:「哼,原來是你!身為大內總管,半夜擄人,該當何罪。」

  這軍官正是陽宗海。

  陽宗海哈哈笑道:「于小姐,你在青天白日,出手傷人,又當何罪?」

  敢情他已知道于承珠白天之事。於承珠道:「你知道她是誰?」

  陽宗海笑道:「別人畏懼沐國公,我陽宗海何須畏懼?」

  「砰」的一聲,拍案喝道:「小丫頭,快把書信交出來?」

  那丫環道:「什麼書信?」

  陽宗海道:「王將軍的密信?」

  那小丫環道:「那個王將軍?」

  陽宗海道:「你裝什麼傻?你家小姐差遣你半夜三更去找于姑娘,為的什麼?你不交出來,我只好無禮了,瞧,我敢不敢搜你!」

  伸手便撕那丫環的衣服,那丫環叫道:「你敢欺侮公爹府內的人!」

  陽宗海冷笑一聲,「嗤」的一聲把那丫環的外衣撕為兩片,露出裡面女裝的紅緞緊身。

  於承珠大怒喝道:「信件在我身上,你欺侮一個丫環,不要臉麼?」

  陽宗海正是要她說出這話,哈哈笑道:「你何不早說?將信件交給我,萬事干休,要不,你也休想出去。」

  於承珠道:「有本事你就來取!」

  青冥寶劍倏地進招,陽宗海在椅上一躍而起,施展小擒拿手的功夫,便來搶於承珠的寶劍,轉眼之間,拆了幾招,陽宗海道:「少年人果然進步得快,哼,哼,怕要和我對手,那還差得遠了呢!」一招「飛龍在天」,雙掌齊出,於承珠退了兩步,陽宗海亦已趁勢拔出長劍!

  於承珠身落虎口,豁出性命,把百變玄機劍法使得淩厲無前,激鬥中又將那丫環身上的繩索削斷,那丫環嚇得軟了,繩索雖解,卻不會走路,於承珠急道:「你快跑,不必顧我。」

  陽宗海大笑道:「到了這裡,還想逃走,你做夢麼?」

  轉眼間只見門口站滿了人,被小虎子用銅錢打傷的那個張大洪也在其內,這些人都知道陽宗海素來單打獨鬥,只有張大洪不知就裡,跳進去想報今日之仇,於承珠回身一劍,左手一彈,金花從劍底飛出,在張大洪的額角上穿了一個透明的窟窿。

  陽宗海喝道:「抬他出去,你們堵著外邊,提防有什麼可疑的人潛入。這屋子裡誰都不許跨進半步!」

  於承珠适才那幾下子動作雖快,陽宗海若肯出手攔阻,於承珠焉能從容發出金花?看來他是有意讓張大洪受傷的了。

  陽宗海自恃武藝高強,滿心以為百招之內,定能將於承珠制伏,卻不料於承珠乘他分神說話的當口,忽地施展出「穿花繞樹」的身法,四面游走,陽宗海挺劍來追,好幾次劍尖已堪堪刺到她的背心,都被她溜走避開,屋外圍觀的人亂拍馬屁,陽宗海每出一手劍招,他們就嘖嘖讚賞道:「陽總管好劍法!」

  豈知陽宗海出手如風,連刺了數十百劍,如還未能傷得於承珠毫髮,不但陽宗海自覺面上無光,旁觀喝采的人漸漸也叫不響了。

  陽宗海勃然大怒,冷冷笑道:「張丹楓的徒弟連一招也不敢接麼?」

  其實,於承珠的「穿花繞樹」身法,只能應付一時,久纏下去,定因氣力不繼而露出破綻。陽宗海的武功和氣力都較她強,只要沉得住氣,終能取勝。不過陽宗海自恃身份,總覺得在百招之外,縱然能夠將她擒獲,亦是勝之不武。故此急著要激她還手、接招。

  於承珠果似被他激怒,忽地回眸,一聲冷笑,喝道:「接招!」

  陡然間劍光一閃,錚錚兩聲,金花從劍底飛出,陽宗海防不及防,只得退後幾步,舉劍一格,說時遲,那時快,第三第四朵金花又相繼射到,陽宗海掌劈劍擋,將金花一震飛,哈哈笑道:「米粒之珠,也放光華!」

  說話之間,五、六、七、八朵金花連翩飛至,陽宗海賣弄本領,縱身一躍,一招「神龍入海」,長劍一個盤旋,但聽得一陣錚錚之聲,四朵金花都給蕩開,陽宗海得意之極,發聲狂笑,卻不料先前給他格開的那幾朵金花,在空中斜飛急射,忽地又掉轉頭來,對準他的穴道射下,陽宗海一怔,剛剛震飛的那四朵金花也一齊掉頭飛回,全奔向他的大穴。

  陽宗海這才看出,那滿空飛舞的金花,走的都是弧線,雖然給他震飛,卻是絲毫不亂,竟似都有軌跡可循。陽宗海吃了一驚,心道:「這小丫頭的手法好古怪!」

  轉瞬間於承珠已是一連發出十八朵金花,在空中織成金光閃閃的大網,將陽宗海的身形籠罩在光網之下,陽宗海多好武功,這時也不禁有點手忙腳亂。

  於承珠所用的手法,正是她從阿薩瑪兄弟的金球手法中所參悟出來的,可惜時日無多,未臻化境,要不然就憑這一手暗器的功夫,便可制陽宗海的死命。這時陽宗海雖然有些忙亂,但金花卻傷不了他,只見他把一柄長劍舞得風雨不透,金花一沾著他的劍尖,立刻便給蕩開,錚錚之聲,繁音密響,不絕於耳!卻無一朵能透過他的劍圈!

  陽宗海怒極氣極,把手一揮,只聽得轟隆隆幾聲大響,那座客廳左右西邊的四扇大門全都關閉,於承珠早已絕了逃走之念,仗著一口寶劍,十八朵金花,和陽宗海硬拚,但見滿屋子裡金光閃爍,有如流星掠空;劍氣縱橫,儼若銀虹交錯。屋內的燈火雖然全都熄滅,但在金花寶劍的光芒閃耀之下,對方的身形移動,都看得清清楚楚。

  陽宗海一聲大吼,振劍疾揮,左手又使出劈空掌的功夫,竟然在金花交織的網中,硬沖而出,於承珠吃了一驚,卻也不懼,青冥劍盤空一轉,搶著占了上首,和他搶攻。陽宗海的武功雖然較于承珠高出不止一籌,但這時他既要防備那滿空飛舞的金花,又得提防自己手中的長劍會給於承珠的寶劍削斷,有此兩重顧忌,竟然還給於承珠稍占上風。這一戰雙方都使出平生絕技,陽宗海心中暗暗叫苦,他本來尚有其他辦法可令於承珠束手就擒,但自己說話在先,若然連一個「黃毛丫頭」都無法降服,面子何在?因此只好與於承珠苦鬥,只聽得外面晨雞三唱,窗孔漸漸透入微弱的光線,他們大約是在四更之時動手,這時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更次,雙方都已感到筋疲力倦,仍是分不出高下,苦戰不休!伏在外面從窗眼偷窺的人,都在暗暗擔心,卻又不敢叫陽宗海罷手。

  陽宗海也想不出如何了結,又過片刻,於承珠氣喘的聲息可聞,陽宗海的頭上也冒出騰騰白氣,他的內力雖較於承珠遠為深厚,但於承珠的金花暗器過於厲害,只要有半點疏神,就會被打中穴道,陽宗海兩面照顧,比於承珠自是吃力得多。再過片刻,窗孔中透入來的光線更為明亮,想來外面已是天光大白了。

  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道:「陽大人,王將軍有請!」

  陽宗海正巴望有此一喚,應了一聲,振劍一封,將於承珠逼退兩步,大聲喝道:「小丫頭,讓你多活幾個時辰,待我回來再慢慢地收拾你。」

  於承珠冷笑道:「大總管想逃走了麼?」

  陽宗海顧不得和她鬥口,突然振臂一沖,平地拔起,只聽得「轟隆」一聲,屋頂開了一個天窗,陽宗海箭一般地沖了出去,於承珠正想隨著出去,就在這剎那之間,屋子裡突然天搖地動,那丫環本是躲在一個「死角」,借著大理石桌遮蔽,不敢動彈,這時急得沖了出來,急聲喚道:「于姑娘,于姑娘!你在那兒?」

  於承珠心頭一凜:我怎麼忘記了她?柔聲答道:「別怕,別怕!我在這裡呢!」

  回身將她抓著,說時遲,那時快,上面天窗已閉,同時,屋中突然裂開了一個大洞,於承珠抱著那個丫環,使不出力來,跟著她一同墜下,下面竟是個黑黝黝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,於承珠氣得大罵,想不到陽宗海的身份,竟然會使出這種下流手段。正是:

  滇池也自風波險,虎穴龍潭又一遭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聽下回分解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