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梁羽生 > 散花女俠 | 上頁 下頁
八〇


  小虎子笑道:「好,你拿玄功要訣來威嚇我,我只好聽你的話啦。」

  張風府遺言要張丹楓收小虎子為徒,黑白摩訶這次護送波斯公主前往大理,另一個目的便是要將小虎子轉到張丹楓門下,這事情於承珠與小虎子都已知道,小虎子也早已將於承珠當作師姐看待了。

  園中空地上一老一少,似是父女,老者頭纏白布,女的穿著百折裙,看來乃是彝族的打扮。那少女抽出一把長劍,表演吞劍的功夫,長劍伸入口內,直沒至柄,然後再抽出來,在空中一揮,唰的一聲,刺入一棵柳樹,沒入幾寸,表明這把劍並不是把軟劍,旁觀的幾個小夥子大聲喝采。那老者端起銅盤,道:「還有更精采的把戲,看官請先打賞幾個銀子。」

  但觀眾不多,老者繞場一周,收集起來還不夠一兩銀子,老者將銅盤遞到於承珠的面前。

  於承珠伸手掏錢,忽地粉臉通紅,原來她忘記帶銀子,袋中只有十多文銅錢,怎好意思拿出來。那老者道:「請小姐高抬貴手,隨便賞賜幾個。」

  于承珠越發尷尬,心一急,拔出頭上的玉釵,丟到銅盤中道:「這個給你。」

  忽地想起這是母親的遺物,怎能隨便給人?那老者已拿起了玉釵,面上露出詫異的神色,他一生在江湖賣藝可還未有過人將飾物送給他的,何況這玉釵是一片通體晶瑩的碧玉雕成,雖非稀世之珍,少說也值數百兩銀子。旁邊有一個輕薄的少年笑道:「這位大姑娘好闊綽,怎麼將聘禮也拿出來啦!」

  於承珠正沒好氣,摘下一片柳葉,輕輕一彈,她雖然還沒練到「摘葉飛花,傷人立死」的上乘內功,但這一彈勁道也是不小,那片柳葉在輕薄少年的手腕上「削」過,少年的手腕上登時起了一道紅印,好像被鐵線「削」了一下似的,「哎,喲,喲!」地叫起痛來。於承珠的手法輕巧之極,那輕薄的少年受了創傷,還不知道是於承珠弄的把戲,連聲呼怪,嚇得不敢再在園內停留。

  那賣藝老人拿起玉釵,看了一眼,忽地笑道:「我這個野丫頭可不配戴這個玉釵,她年紀又小,要不然我倒可以給她做嫁妝。小姐,你的好心我感激不盡,這樣的厚禮我可不敢要呀!你就隨便賞賜幾文錢吧。」

  笑嘻嘻地將玉釵遞回給於承珠,於承珠紅透脖子,接過玉釵,將袋中所有的銅錢,都抖了出來,扔進銅盤,旁觀人等,又是一陣哄笑。

  賣藝的場子旁邊,有一個賣雲南米線的擔子,爐火燒得正旺,和這對賣藝父女,似乎是熟稔的朋友。在老者向人討錢的時候,他的女兒已將那柄長劍放到爐火中燒得通紅,這時拔了出來,交給他的父親,那老者提起劍柄一揮,劍尖上尚有火星飛濺,旁觀者紛紛避開,那老者笑道:「瞧,精采的把戲來了。」

  將那柄燒得通紅的長劍送入口中,眾人譁然驚呼,只見那老者將長劍慢慢送入,直沒至柄,忽然張口一吐,那柄劍跳了出來。老者把劍插入米線擔子旁邊的一桶水中,燙得嗤嗤作響,水中冒出熱騰騰的白氣,旁觀者都看得呆了,沒有人再去注意於承珠。

  於承珠也是大為震驚,道:「咦,這是什麼功夫?」

  小虎子忽然在她耳邊說道:「這是假的!」

  於承珠道:「怎麼是假的?」

  小虎子將於承珠拉過一邊,悄悄說道:「這把戲我在印度見得多,假雖然是假,不過吞劍的人最少也得練過十年八年,他們練到可以吞任何利器,在喉道裡不會轉動,那麼就不會受傷了。」

  於承珠道:「但那把劍是燒紅的呢。」

  小虎子道:「這老人預先吞下一把劍鞘,那把劍其實是插在劍鞘之中,燒不著皮肉的。」

  這個解釋消釋了於承珠的驚奇,但她心中還是疑團莫釋。

  這吞劍功夫既然只流行印度,那麼這兩個彝人卻從那裡學來?在那個時候,中印交通尚未發達,雲南和印度,雖然只隔一個緬甸,但出國的人還是極少,而且彝人習俗,比漢人更為安土重遷,這兩個彝人為何肯離鄉背井,萬里西行,只為求取印度耍把戲的功夫?再說這吞劍的功夫雖然是假,但看這老者的眼神和他剛才揮劍的姿勢,卻又似是有武功底子的人。更有一樣可疑之處,若然他們只是靠賣技為生的藝人,何以剛才卻又不肯要她的玉釵?

  不說於承珠心中的疑惑,且說這老者露了這手吞火劍的功夫,雖然獲得全場喝采,但觀眾還是不見擁擠,銅盤裡只有百多文銅錢和幾錢碎銀子,那老者好生失望,微「噫」一聲,旁邊有一個好心的看客說道:「你是初到昆明的吧?怎麼不知道今天是城隍廟落成的大日子?全昆明的人都去瞧熱鬧啦,你快到城隍廟去擺開檔口吧。」

  於承珠大為奇怪,城隍廟乃是最常見的廟宇,在中國的神話傳說中,城隍也並不是什麼「大神」,怎麼聽他說來,竟是傾動全城的大事?難道昆明的城隍與別地的城隍有什麼不同。

  忽聽得園子外邊人聲鼎沸,鑼聲鼓聲與嘹亮的鎖吶聲,匯成八音合奏,看把戲的人叫道:「哈,城隍出巡啦,咱們快看熱鬧去。」

  那耍把戲的父女倆,那賣米線的小販,都收拾起家俬擔子,隨著人群到外面看熱鬧了。

  小虎子道:「姐姐,咱們也去。」

  於承珠笑道:「天下的城隍都是大同小異,反正不過是一尊木偶,有什麼好看?抬城隍的像出巡,你在鄉下還未看過嗎?」

  小虎子道:「咱們不看神像,去看看熱鬧的人也好。」

  於承珠道:「小孩子就是貪看熱鬧!」

  其實她也想去看,不過心有所疑,不願跟那賣藝的父女和這些看客一道,因此故意延擱一下,這才和小虎子走出大觀園。

  街上看熱鬧的人擁擠不堪,於承珠和小虎子好不容易才擠到前面,這一看,幾乎令於承珠叫出聲來!

  只見這城隍天庭寶滿,面如滿月,蟒袍玉帶,手捧朝笏。雙眼如生,威嚴之極而又慈祥之極!這正是她父親于謙的雕像!(按昆明的城隍廟建築極為宏偉,現在尚存,不過已改作別用。廟中寫明是:昆明城隍于肅湣公子謙神位。)

  小虎子道:「姐姐,你不舒服麼?」

  於承珠道:「沒有呀。」

  小虎子道:「你為什麼哭了?」

  於承珠急忙拭掉眼角的淚珠,道:「我歡喜得流淚啦!」

  小虎子大為奇怪,笑道:「你還說我呢?原來你比我還愛看熱鬧。」

  好半晌不見於承珠答腔,但見她只是呆呆地看著那個神像。正是:

  千秋自有公評在,忠臣死後合為神。

  欲知後事如何?請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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